解鳳惜靠著背後猶帶青苔的巨石,雙眼緊閉,手腕也在葉爭流的掌心下緩緩地失去了體溫。
他神色是那樣的從容沉靜。
主動地走入死亡,對於解鳳惜來說,就好像隻是換了一杆新的煙槍。
倘若不是葉爭流目送了他最後一程,也許此時仍會以為他隻是睡著了,而那雙隱隱帶笑、漫倦而泛著點點興味的鳳眼,隨時隨刻都會再睜開一樣。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在葉爭流心間緩緩發酵起來。
美好事物在眼前逝去的惆悵,夾雜著留下最後一絲希望的安慰,連同送彆故人的哀傷,和手握鳳凰令的堅定一起,混合出葉爭流降臨此世來,體會到的最為複雜的感受。
仔細算來,她和解鳳惜其實並沒有認識很久,卻相處得像是結識了很多年一般。
明明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葉爭流對解鳳惜的好感值,比她第一次看見應鸞星的好感值低多了。
如果說,在應鸞星的身上,葉爭流曾經寄予過可以回歸正常生活的希望;那對於解鳳惜這麼一個半路出家的師父,葉爭流對他本沒有任何期冀。
想想看,才認識的時候,葉爭流可是他死對頭的徒弟。
她沒被解鳳惜當場片兒成肉湯就算好的了,拜師雲雲,隻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
不料,解鳳惜雖然未必是什麼好人,但在對待她的時候,卻當真算是一個好師父。
葉爭流的求知之心,他有求必應;葉爭流的短板,他也主動給她補足。就連葉爭流在他那裡搜刮點鳳凰毛之類的特產,解鳳惜也表現得很是大方。
這個世界的師徒關係是賣方市場,遇到一個不上心的師父,基本等同於碰上一個無法更換的狗上司。
解鳳惜那種不擺譜、不折騰,隨時等著上完課就端著保溫杯走的態度,已經是葉爭流在這個世界裡從未見過的風景線。
至於他帶點縱容地任由葉爭流薅他的鳳凰毛,哪怕放到前世,也足以稱之為“精品導師”了。
現在再回憶起第一次和解鳳惜打了照麵的時候,葉爭流跳海欲逃,被解鳳惜懶洋洋一敲煙槍當場攔住時的心情……
誰又能想到日後他們兩個真可以做一對互相關照的師徒:葉爭流為了解鳳惜放棄離開神域的機會,解鳳惜也安然地將自己的勢力和複生的希望相托?
一開始,這明明隻是兩個人各懷心事,默契地配合出一場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大戲。
豈知道,等觀眾散場,解鳳惜和葉爭流雙雙下了戲台以後,他們居然還各自地站在自己的那個角色上。
葉爭流一共叫過兩個人師父。
對應鸞星,她是先真後假。
對解鳳惜,她是先假後真。
葉爭流把解鳳惜冰冷的身體放平,仔細地替他摘去背後的青苔,整理好有些淩亂的衣衫,又用一道金環為他重新束好了發冠。
解鳳惜好修容,愛風儀,同時還挺在乎形象。
之前他讓葉爭流走遠些,非要一個人靜靜的死去,還不讓葉爭流把他的屍骨帶回滄海城,未免沒有些嫌棄不夠體麵的意思。
所以說,葉爭流要是不給他整理衣冠,直接就把他這麼帶回去,隻怕日後解鳳惜醒來聽聞此事,又要說什麼“白露就是渾身上下粉碎性骨折了,也不會把彆人的後事辦成這樣”的抱怨了。
想到那樣一幅場景,葉爭流嘴角一動,竟然有點想笑,又感覺惆悵和悲傷。
彆說,這畫麵體會起來過於滑稽,放在解鳳惜身上,又太有可能發生。
緊貼皮膚的鳳凰令又輕又薄,小小一枚,葉爭流握在手裡卻沉甸甸的,大概是她賦予了這塊美玉太多心理上的重量。
看了看火紅剔透的鳳凰令,葉爭流又把同樣榴花色的煙槍放回解鳳惜虛虛握起的手掌心上。
她想,這輩子,自己恐怕很難再認下其他人作為師長。
不是因為這個世界裡改換師門的象征意義幾乎等同於換爹,隻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既然已經拜過解鳳惜為師,其他的老師總歸都比不上了。
解鳳惜的身體被葉爭流收進煉器係統的係統格子裡。
煉器係統一共三口大鼎,一口正煉著嫉妒之神的血肉,一口煉著裴鬆泉的一片神格。
至於最後一口黃銅爐鼎下麵的材料格子,解鳳惜就端正地躺在最中央。
幾乎在葉爭流剛剛把解鳳惜放進去的第一時間,係統頁麵就浮現出了關於“解鳳惜”的材料分析。
【材料:解鳳惜的身體
等級:難以判斷
煉器建議:混合著詛咒和神格汙染的身體,蘊含著巨大的卡力和潛能,不僅從美學角度上可以作為送去展覽的藝術品,加以煆煉的成果,也很容易令人驚異。
海葬會便宜魚蝦,土葬會便宜微生物,樹葬也隻會並入生態圈。綜合以上種種,建議宿主不如便宜自己,當場按下按鈕,為“解鳳惜”選擇火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