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鬆泉嚴肅道:“不老不死,從此永生。”
葉爭流重複道:“不老不死?”這就是裴鬆泉活了二百多年的原因嗎?
“是的,這句話的意思是……神不但不會死,而且不會被人殺死。”
“!!!”葉爭流猛然抬起頭來:“等等,不能被殺掉嗎?”
裴鬆泉緊皺眉頭:“就我所知,過去已經發生過數場神戰。但至今為止,還沒有出現過被殺掉的神——比如嫉妒在一百年前被殺戮和色.欲聯手夾擊,在那一戰中,祂所有信徒幾乎都被斬殺殆儘。但即使如此,祂也沒有死。”
“從那以後,神明之間便極少爭鬥,通常都隻是操縱信徒而戰。”
“我很難想象殺戮留下活口的樣子,所以隻能猜測,身為神明,便無法被殺死。”
停頓了片刻,裴鬆泉歎息道:“這也是祂們為何要尋找我的神域。我的神格對祂們來說是一種武器。或許祂們期盼著能用我的神格殺死剩餘的神。”
葉爭流若有所感:“師父曾經和我說過,您是世上唯一的善神。”
“已經不再是了。”裴鬆泉疲憊地說道:“神明擁有無儘的壽命,我確實曾經執掌和平。但自從我為了割離惡念放棄神格以後,我便不知道我的生命會在何時結束——也許是一千年以後,也許就是你我說話間的下一彈指。”
葉爭流猶豫了片刻,終於問出了那個重要的問題。
她問裴鬆泉:“您為何產生了惡念?”
裴鬆泉淡淡回答道:“因為信徒。”
神明的力量和信徒的數目息息相關,而信徒的信念,卻也可以反作用於神明。
裴鬆泉垂下自己的眼睛:“我希望同胞之間停止殺戮,血親骨肉不必反目成仇,一鄉的鄉鄰不會在兵戎相見時,在敵方的隊伍裡找到自己從前的鄉鄰……我厭倦戰爭,我渴求和平,也同樣把這一切傳達給我的信徒。”
葉爭流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她輕聲道:“但您被信徒背叛了?”
“不。”裴鬆泉搖搖頭,動作輕得甚至不會驚動水波:“隻是,人並不是純粹的個體。他們期待和平,卻也希望能夠報複;他們想要安居樂業,卻也會嫉妒毫無過錯的鄰人。”
葉爭流當即就明白過來:“您被信徒汙染了!”
裴鬆泉笑了一下,是那種長輩見到家中小孩子背出長長一篇課文時
會有的笑意,他說:“你確實很聰明。”
這個世界很難容下善神,因為善神會被信徒的惡念汙染。
而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是——墨色能輕而易舉地染黑清水,然而清水卻極難衝淡墨汁。
沒有一個邪神遇到過和裴鬆泉一樣的問題。
裴鬆泉緩緩道:
“我仍然執掌和平……直到某一天的清晨,我發現自己產生了一個念頭——‘倘若我把世上所有的人都殺了,從此永絕刀兵,也算和平’。”
“……”
葉爭流心想,這可就鑽牛角尖了。
要是按照陣營九宮格劃分,那裴鬆泉這明顯是從守序善良跳到了混亂善良啊!
裴鬆泉震驚於自己竟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他審視自己的神格,發現自己的神格裡出現了一絲墨意。
他對著自己神格裡那點墨意,從黎明一直枯坐到黃昏。
等到夕陽西下之際,裴鬆泉神格裡的一滴墨,已經化成了一片流動的黑色。
裴鬆泉從地上站起。
第一日,他解散了自己的教派。
第二日,他封存了自己的神域。
第三日,所有信徒親眼見到,他們的神祇自天空隕落。
裴鬆泉放棄了永生的壽命,也放棄了神明的所有特權。在自己惡念完全侵蝕,變成和那些邪神沒什麼區彆的神明之前,他自毀神格,離開神域,即使那劇痛如同用斧子撕裂自己的半身。
從此以後,裴鬆泉成為當世唯一的半神。
他以自己的雙腳踏在黃塵之間,如這世上任何一個普通的旅者。裴鬆泉仍然會給他見到的每一個人幫助,卻絕口不提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