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前傳這謠言的時候,人人都說,這慕搖光是個苦命女子,怎麼能和‘北鬥’大人扯上聯係?想來隻是個參星教的教徒,被人以訛傳訛了。又有人說,能孤身一人勾搭上三個男人,這慕搖光倒也真是個一身風流的俏寡婦……嗯?城主?”
葉爭流從口鼻中同時倒噴出一股異氣來。
她直接把整張臉埋進自己的手肘窩裡,肩膀大幅度地一聳一聳,厚重的衣料都壓不出她發自內心的悶笑。
很好,風流寡婦慕搖光,葉爭流能指著這笑話笑到明年去。
她催促猴猴:“……繼續,繼續。”
猴猴有些迷惑地歪了歪頭,顯然不知道葉爭流的笑點在哪裡。
不過既然看見葉爭流笑了,他也就愉快地露出滿口小白牙,陪著樂了一會兒。
“其實一開始,我們也覺得這傳言怕是有點棘手。畢竟,那北鬥神據說是個男人,咱們指男硬說女,還要說成個懷孕的女……確實不太容易。”
“然而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真有人信了——玄衣司和人理教,他們好像把這件事當真了。”
說起這樁事,猴猴嬉笑的表情為之一收,語氣也下意識鄭重起來。
他在接受任務的時候,聽葉爭流再三囑咐他安全為先,就意識到這個消息的危險性。
等到親眼看著兩大教派竟然把此事當真,饒是猴猴已經做了心理準備,此時也不免心覺駭然。
都說謠言一般七成真三成假為好,不知道葉爭流讓他傳播的這條消息,究竟幾分是假,幾分是真?
在見到明如釉之前,猴猴一直覺得,慕搖光懷著三個神明骨血那段,應該是假的。
但現在嘛……
應該是假的……吧?
葉爭流不知道猴猴的這番心思。
倘若她能察覺到猴猴此時的心聲,必然會又一次狠狠地大笑一場。
此時此刻,她隻是覺得聽得暢快罷了。
慕搖光那王八蛋,葉爭流從認識他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搞傳銷起家的買賣。
隔著一大片楚國領土,葉爭流在編造流言的時候,就沒有指望能把慕搖光的信徒反洗腦回去。
她隻是想告訴瘋狂和殺戮,這裡有一個二五仔同時欺騙了你們,你們還不快點搞他?
以及,再隱晦的通知一下勢力範圍毗鄰楚國的色.欲——看到沒有,除了你之外,這裡還有一個神明能懷。
你不覺得他是來搶你職能的嗎?是邪神就乾他!
直到現在為止,大家僅僅知道,楚國多出了一個準神明的活動蹤跡,他的先天神名是北鬥。
沒人慕搖光所司的領域究竟是什麼。
所以無論他的領域是什麼,都是有可能的事。
對於慕搖光的神力領域,葉爭流在心裡隱隱有個模糊的猜測。
不過,這不妨礙她拚命地把慕搖光往絕路上送。
猴猴繼續說道:
“我們傳了幾天消息,周圍氣氛就變得有些不對。我抓緊時間帶人撤了回來——有人一路上追擊我們,幸而在清寧關口被甩掉了。城主……”
葉爭流讚許道:“很好,這說明你們的消息傳得十分順利。”
該知道的人,或者說神,現在已經都知道了。
葉爭流對此非常滿意。
她當場就給參與此次任務的人員們都升了一級。
除此之外,新發了一筆橫財的葉爭流也不吝惜錢財,每人都發了一大筆獎金。
然後,對著猴猴乾勁兒十足的表情,葉爭流緩緩地布置下第二個任務。
“這一次,幾乎就是在咱們的主場裡乾活兒了。”
葉爭流笑得雙眼彎彎,十分好看。
“很安全,算是新手任務,你想想應該該怎麼布置,借機把他們都鍛煉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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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如何才能隱藏下一片葉子?
將這片葉子藏在森林裡就夠了。
那麼,六家既然想要惡心葉爭流一回,那要怎麼才能免除葉爭流的惡心呢?
那當然是要以百倍級的功率惡心回去。大家一起惡心,吐吐更健康的時候,葉爭流的這點小惡心就不算什麼事了。
…………
包家最近過得不是很好。
那群凶神惡煞的黑甲軍終於撤兵,他們家裡的幾個公子終於一舒胸中鬱氣,可以重新走上街頭,活動一番手腳。
說起來這些公子也沒有做什麼特彆出格的事,他們隻是在城裡的大道上……跑了跑馬。
放在往常,這點小事簡直不值一提。就算街上有幾個不長眼的被馬蹄踏傷,隻需丟下一錠銀子作為醫藥費了事。
這一次,包家公子們十分地謹小慎微,僅僅不慎掀了一個鹹魚攤而已。
然而還不到兩天時間,竟然滿街都是關於他們的流言。
——那些流言都說什麼?包家小少爺飛揚跋扈,鬨市縱馬,任由一百多條屍首橫屍於地?
此時的風海城已經不是昔日的風海城,包家任職於府衙的成員都被新任城主一一撤去。
現在正值敏感關頭,怎麼能讓家中小輩這樣胡鬨。
包家公子被按在祠堂裡抽了兩鞭子,父親叔伯都站在眼前,一左一右地審他。
“不是啊,我這回隻掀了一個鹹魚攤啊!”要不是背上有傷,小公子準跳起來了:“一百多條鹹魚也算屍體?那我每天吃的魚籽醬莫非算是紫河車嗎?”
…………
曾家這幾日過得不甚如意。
不知怎地,進來就有一股流言傳出,說他們曾家的風水不好。
有人說,對,是這樣沒錯了,我跟你們說,他們曾家祖墳隔三差五就會冒一陣黑煙哇。
曾家人:“???”
放你媽的屁!
還有人說,是的是的,我上次在墳地過夜的時候,確實遙遙看到曾家祖墳那裡一片鬼火,連曾家守墓人都不敢住那裡。
曾家人:“???”
等等,你為什麼要在墳地過夜?
同時還有五花八門的傳言,其中包括曾家二伯印堂發黑。
——“那是胎記!”曾家人說。
曾家三兒子在投胎進到曾家門之前,其實是一隻偷瓜的猹。
——“他隻是少白頭!”曾家人大怒。
甚至還有曾家人喜歡在茅廁裡藏吃的,以大棗為佳,一麵拉屎一麵吃,可能這就是拉啥補啥吧的流言,等等。
——“那紅棗是上廁所時堵鼻子用的!!!”曾家人齊聲呐喊。
但不管他們怎麼憤怒,有一件事在風海城百姓的心中已經板上釘釘。
曾家,風水不好。
嘖嘖嘖,準是平日裡沒積德吧。
………………
夏侯家近來的氣氛十分古怪。
按理來說,他們雖然剛剛破了財,但終於換得團團包圍的那些黑甲兵離開,這代價也算值得。
如果沒有城中近來層出不窮的謠言,夏侯家本可以度過一個平靜的晚秋。
然而……
近來,關於馬慶元的死訊,就像是湖心中投入的一枚小小石子,打亂了平靜的水麵,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最開始的消息尚且是“葉城主心狠手辣,逼迫馬慶元自儘,斬草除根”,非常合乎夏侯家主的心思。
可是過了幾天,那消息居然就翻了個麵,變成“馬慶元確實是自殺,但卻是知道了夏侯家的不光彩之事羞憤自殺!”。
夏侯家主稍微覺得風向有些不對了。
……那枚投向湖心的小小石子,它好像沒有直接沉底。
它打起水漂來了!
隨即,僅僅是一夕之間,那個“讓馬慶元羞憤到選擇自殺”的消息,就有鼻子有眼地捏造了出來。
——原來馬慶元並不是馬城主的兒子,他其實是夏侯家主親生的!
你說馬慶元的母親和夏侯家主是兄妹?
不對,馬慶元的母親並不是夏侯家的血脈。
夏侯老家主當時已經六十歲了,六十歲的老頭人都快挺屍了,竟然能生出這個小女兒來,你信嗎?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夏侯家既然早有前科,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隻是你們也太不要臉了吧,居然讓老城主給你們夏侯家養兒子?
難怪馬慶元會自殺呢,這麼勁爆的真相確實沒幾個受得了啊。
…………
“無恥,真是太無恥了,”夏侯家主,也就是馬慶元的舅舅顫聲道:“這簡直無恥之尤啊!”
是誰編造出如此惡毒的流言來害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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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會編出如此無恥的流言來害這些人家呢?
葉爭流不知道。
她隻知道,街上再也沒人提及是葉爭流逼死馬慶元的了。
無他,話題度不夠,這種八卦擺出去都不夠看的。
聽到宣傳部近日來做出的一係列事跡,葉爭流歎為觀止。
請原諒,她的思想境界還是差得很遠,甚至局限在前世小報標題最喜歡的惡俗話題上,萬萬沒想到連風水這個話題都能搞起來。
至於那個強行混淆概念,硬是把“一百多條鹹魚”說成“一百多具屍體”的操作,葉爭流真是越品越有前世缺德營銷號的那味兒。
以猴猴的純良程度,這種解題思路他大概是想不到的。葉爭流任命他為宣傳部長,主要看中的其實是他的組織能力。
所以,宣傳隊裡究竟隱藏著哪位高手呢?
很快,葉爭流就得到了答案。
依然是解鳳惜的某個弟子,甚至這弟子的名字葉爭流還聽過。
有一段時間裡,解鳳惜總喜歡提起這人和葉爭流比較來著。
這個男人,名叫呂厚德。
在解鳳惜口裡,他有一個更加言簡意賅、提煉精華、讓人過耳難忘的稱呼。這稱呼就是——
“那個比你還要無恥的師兄”,解鳳惜曾經這樣說過。
葉爭流:“……”
見識了見識了,解鳳惜座下果然臥虎藏龍,給她留下了數不儘供人挖掘的瑰寶。
葉爭流當即把人請到書房來相談一番。
甫一照麵,葉爭流便眼前一亮,覺得這位呂厚德師兄果然人如其名。
他長得那叫一個德高望重,表情時時刻刻定格在正直純良的那一檔上。說起話來聲如洪鐘,一聽就十分的憨厚老實,笑起來更是民風淳樸,令人幾乎能夠嗅到田地裡新
鮮的麥香。
葉爭流隻看了他一眼,便歎為觀止。
她深深覺得,若沒有五千年曆史文化的鐘靈毓秀,都塑造不出這樣的絕世人才來。
葉爭流虛心請教:“你是怎麼做到的呢?”
呂厚德師兄眼神堅毅。他目不轉睛地跟葉爭流對視,十分誠懇地說:“我畢生做人的信條隻有一個,那就是說真話。”
葉爭流:“……”
葉爭流頓時撥雲見日,有開眼看世界之感。
她順著呂厚德的宣傳策略一條條問起。
葉爭流:“鹹魚……”
呂厚德點點頭:“真話。難道那不是屍體嗎?鹹魚的命莫非就不算命了嗎?”
葉爭流:“風水……”
呂厚德:“真話。傳流言之前我讓人往他們家門口和水井裡各丟了一條鹹魚,風和水的味兒應該都不太好。”
葉爭流提醒他:“祖墳冒煙……”
呂厚德連聲紋都不顫:“是真的冒過幾天煙。中元節不都去墳上燒紙嗎,誰家燒紙不冒黑煙啊。”
聽到這個回答,葉爭流當即卡了一下殼。
還是呂厚德表現優良,自己替她接上了下一句。
“您要問起馬慶元的自殺了是不是?是這樣,城主,在我們傳流言之前,夏侯家已經在幫我們鞏固這個印象,讓百姓相信馬慶元確實是自殺而不是他殺了。”
葉爭流的思路已經開始和呂厚德逐步重疊:“所以你就……”
“所以我就幫了他們一把。”
呂厚德坦坦蕩蕩地把自己半盞茶之前的那句“做人信條是說真話”給吃了回去,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說:“我有時候也會說一些善意的謊言,這並不折損我高尚的人格。”
葉爭流:“……”
葉爭流心想,這回長見識了。果然是高手在民間,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現在隻差最後一個小小的問題。
葉爭流的目光緊盯呂厚德的麵孔,緩緩說道:“我家門口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
呂厚德當即拍著自己的胸膛作保證:“另一棵便是我呂厚德的臨風玉樹!”
好的,葉爭流這回連小小的問題也沒有了。
她站起身來,很是莊嚴地說:“你的才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所以我決定……”
“提拔我?”呂厚德睜著一雙期冀的眼睛問道。
“……為你在宣傳部裡單獨開辟一個特殊小組,讓你有機會儘情施展你的才華。”
葉爭流重重地點了點頭,並且朝他遞過去幾張字紙:“是這樣,你看好了,這裡有個人,他叫慕搖光。你們小組的宣傳任務就是……”
恍然之間,葉爭流想通了。
一路走來,她和慕搖光相見恨晚、相互扶持、相依為命、相得益彰。
所以這樣優秀的人物,她若是不用在慕搖光身上,豈不是對不起她對慕搖光那一片深厚的不相為謀之情。
………………
對了,托宣傳部的福,葉爭流又完成了一樁支線任務。
任務的名字就叫——占領宣傳的小土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