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娘話音未落, 便覺身邊一道氣流拔起,原來是方?才還帶著少許漫不經心之色的葉爭流,在看?清紙上內容後便“謔”地一下站起身來。
葉爭流順手抹平卷起的最後一處紙角, 疾聲問黃三娘道:
“這是哪個商人獻到城主府來的信?我要?見他!”
說話時, 少女城主瑩潤的瞳孔微微顫動, 顯然是意外?至極, 而又驚喜至極。
黃三娘將自己上司的神色儘收眼底。
作為整座城主府裡第一流的聰明?人,她當即知?趣道:“城主稍待, 我這就?去?傳人。”。
一邊說著,黃三娘一邊退出了葉爭流的書房。
那商人遞上書箋的有千萬分迫切,但黃三娘卻隻是順手一傳。
她看?那商人眼巴巴地,就?指著用這封書信得攀天梯, 料來不會有假。
但“故人”二?字裡,沒準能擰出半個滄海的水分。
誰知?道……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故人”居然還真紮紮實實地是個故人啊。
紙鳶扶住黃三娘的手臂,陪她在長廊下小?步快走。黃三娘回?憶著葉爭流方?才那一刻的表情,臉上不由得漫出了一絲笑意。
葉師妹沉穩老成, 心胸恢弘,做人做事都極有盤算。
自從?葉爭流攜城主令歸來以後, 黃三娘每每見著她時, 總覺得世上大概真有天生的明?主, 投胎而來就?是為了一場逐鹿。
隻是有時候城主太過嚴於律己, 像是一根時時繃緊的弓弦, 不由得令人為她擔憂。
然而她剛剛的那副樣子……
黃三娘微笑著想道:不必擔心了。要?知?道, 師妹心有掛念,正當青春年?少呢。
…………
送信的商人正居於城中客棧。
說起來,這封信被輾轉送進葉爭流手中, 可?是費了好一番周折。
此人在入城之前就?已經打聽過了:新城主上任以來,兢兢業業、廢寢忘食,除了好色之外?,她似乎就?沒有其他缺點。
所以這封信,商人本來是想托府裡男寵遞進去?的。眾所周知?,枕頭風是歪門邪路裡最容易達成目的的方?式。
結果此人上岸後一打聽,發現府裡男寵都被散乾淨了。
商人:“???”
啊?為什麼??你不是好色嗎?
他拐彎抹角找到了明?如釉——傳言裡,這位美人是城主不敢玷汙的心頭所好,為了躲避城主的魔爪,美人甚至不惜去?自請養豬——然後直接被明?如釉下令,一通亂棍打了出去?。
明?美人胸口起起伏伏,被這商人的一通鬼話氣個半死:誰是葉爭流的男寵了!誰要?遞那“你哥哥”的信!
商人再無其他取巧之道可?用。由於黃三娘的門路比較高?級,他費儘心思,排了好久的隊,才算是把這封信遞了上去?。
按照商人的預計,沒有+?天半個月左右等不來消息。誰知?道好消息竟然來得那樣的快,他昨天剛剛把信送上,今天城主府的侍衛就?來找他了?
商人:“!!!”
幸福來得太突然。直到被帶到葉爭流麵前,這商人臉上依舊是一副暈陶陶的樣子。
葉爭流的手掌下,正壓著那封按滿了掌印和爪印的“書信”。商人帶到,她未語先笑,問道:“先生姓什麼??”
商人的口吻像是正做夢似的:“姓魏。”
“好,給魏商看?座。”
葉爭流態度很好地請人坐了,手指敲了敲那封特彆的信件,和氣問道:“魏商,不知?你送上來的這封信……”
她看?這商人長得好像有點不靠譜,故而語氣刻意放溫柔了些,希望不要?嚇到人。
誰知?道,一提起這封信的來龍去?脈,那商人臉上癡意更重。
他說話的語氣仿佛至今想起來都覺不可?思議,整個人恍惚得仿佛誤闖愛麗絲夢遊仙境一般。
魏商首先自陳家門:“我本是來往在夏國和楚國之間的商人。那一日我入夏國,便聽說在北方?的離離之野裡,出現了一位狼王。”
…………
離離之野,便是位於北方?夏國境內的一大片草原。
這個世界有卡者也有妖獸。但和常見的各種仙俠劇本不同,妖獸們或許能夠口吐人語,卻無法修煉成人身。
就?連殺戮之神的母親,都是用鳥身生出的他。
關於殺戮最早出生時究竟是個蛋還是個嬰兒,葉爭流至今也沒猜透。
離離之野,便是一片妖獸遍布的危險之地。
這裡沒有成型的村落和城鎮,少數原住民?多以部落的形式遊牧為生,逐水草而居。
那些部落手中總有一些靈礦、妖獸材料之類的東西。即便沒有,他們還有可?以販賣的牛羊皮。魏商這樣的小?商人,常會冒死深入離離之野,去?和部落們交易這些珍惜之物。
就?是在去?往離離之野的路上,魏商聽說了大草原上最新的一則傳聞。
據說離離之野裡新出了一位少年?狼王。
他的腰間常年?佩著一把沒有花紋的鐵劍,側坐在一匹與人等高?的銀狼脖頸上,同時通曉人語和狼言,有人稱他為狼神之子。
他胯.下的銀狼跑動起來快若疾風,可?狼王出劍的速度,卻連閃電也要?望塵莫及。
少年?帶著他的狼群從?草原上縱橫而過,仿佛是一個隻有夢裡才會出現的傳說。部落的牧民?們偶然望見他的身影,就?對他遙遙膜拜,施以僅次於叩拜雪山的禮節。
作為一片妖獸聚居的危險之地,這裡每天都會湧出無數冒險相關的傳奇故事。魏商原本沒有把這則流言放在心上,直到他誤入了荊影鳥的聚集地。
荊影鳥是一種會編織幻境,讓人迷失方?向的妖獸。等迷路的遊人耗儘乾糧、饑渴而死後,它會從?藏身的草叢裡跑出來,飽餐屍體上的腐肉。
魏商原本以為他這回?死定?了。
誰知?道,在又饑又渴之際,他竟看?見一道圓月似的劍光自天空墜落。
劍光摧枯拉朽,蠻厲而凶狠地將幻境撕個粉碎,像是一隻無所畏懼的凶獸。然而再淩厲的劍光,也無法同那劍影之後,高?高?盤踞在狼首之上的少年?劍客相比擬。
下一瞬,魏商的領子就?被少年?人握在手裡。傳聞中的狼王操著一口生硬的人語,腔調像是天南海北各路方?言的彙集。
但當他念出“葉爭流”這三個字的時候,每一個音調竟然都是字正腔圓的。
“葉爭流。”這少年?執拗地看?向魏商的眼底:“你認不認識葉爭流?”
他座下的銀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魏商的腳幾乎垂進那銀狼的血盆大口裡。
他此前沒有聽說過“葉爭流”的名字,但出於某種食物鏈末端的預感,魏商當即哆哆嗦嗦地回?答道:“我可?以認識!可?以認識!”
這兩句話,幾乎是他拚命喊出來的。
少年?人清可?見底的眼眸閃過一絲疑惑,好像饜足的野獸用鼻尖頂上一顆陌生的皮球。
他似乎有些搞不清楚裡麵的語法關係,好奇地問道:“可?以認識是不認識嗎?”
魏商驚恐地感覺到,自己的腳正在往銀狼的口中墜落。
“我認識!我認識!”
下一刻,魏商終於雙腳落地。
他急促地喘著氣,臉色白得像鬼。
魏商還沒想好,對於這個素未謀麵的“葉爭流”,自己接著該怎麼?往下編,就?見少年?狼王低頭看?向自己,露出了一抹……令人難以言喻的笑意。
事後回?憶起來,魏商無法組織出確切的言語,可?以去?形容那個微笑。
該怎麼?說呢……那個微笑狡猾得很單純、套路得很熟練、像是極力在模仿某個人的模樣,卻又免不了帶出少許野獸的青澀。
少年?狼王對著魏商微笑,他說出了一句讓魏商做夢都想不出來的話——
他說:“你吃了嗎?”
“……”
魏商從?事這個職業已經有五六年?了,馬匪、妖獸、戰亂和商業夥伴背信棄義等大事小?事他都經曆過。
然而,他豐富的經驗卻無法指導他,當一個狼問你“吃了麼?”的時候,應該怎麼?回?答才合適。
如果回?答吃了,狼王會不會說“我還沒吃”,然後下一刻就?把他給活活撕裂?
如果回?答沒吃,狼王會不會說“我也沒吃”,緊跟著就?一劍剖開魏商的肚子?
就?在魏商的眼底逐漸堆積起如山的絕望時,少年?輕巧地跳下了銀狼了脖子,將手隨意地搭在魏商的肩上。
他的手其實洗得非常乾淨,然而無端地,魏商就?是從?他的指縫間嗅到令人畏懼的氣息。
那是獸血混雜著金屬的味道,昭示著誰才是這片草原上獨一無二?的王。
新任的狼王對魏商宣布:“走,我帶你吃飯。”
魏商哆哆嗦嗦地想道:隻要?這頓飯不是自己的大腿肉,哪怕狼粑粑他都願意吃!
後來的經曆告訴魏商,他並不需要?去?吃狼粑粑。少年?狼王口中的“吃飯”竟然真的是吃飯,他請魏商吃了一頓半生不熟的烤肉。
…………
聽到這裡,葉爭流忍不住打斷了魏商一下。
“他天天就?吃半生不熟的烤肉嗎?”
要?知?道,在未名公會升級以後,葉爭流每天可?以接取的公會任務也擴大了範圍。但其他的任務無論怎樣輪換,葉爭流都不會改變第一個接取“吃xx碗飯”的任務。
她能根據這個任務的平均值,推斷出殺魂今天有沒有吃飽。兩人相隔千裡之遙,這是葉爭流唯一能夠獲取殺魂信息的辦法了。
但他每天吃的東西,要?隻是半生不熟的烤肉的話……
葉爭流皺了皺眉。
魏商苦著臉給出了答案:“城主大人,我吃的烤肉是半生不熟、裹著灰的。”
但狼王他吃的不是啊!狼王吃的是全熟的烤肉,他還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少許香料灑在上麵,咬上一口美滋滋!
葉爭流:“……”
很好,不愧是你,這行為非常殺魂。
“真是令人感動,他都會烤肉了。”
葉爭流煞有其事地評價道:“要?知?道,文明?走向獨立的第一步,就?是學會了使?用工具(劍)。第二?步則是學會了使?用火。”
從?殺魂的進化過程來看?,智人進化的第三步,應該就?是學會了使?用調料吧。
魏商:“……”
魏商心想,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城主和那個少年?狼王確實是故人。要?不是認識,怎麼?可?能學來這種不同流俗的思考方?式。
“然後呢?”葉爭流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