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日頭最烈的時候, 殺魂圈起手指,送到唇邊打了個呼哨。
哨聲同時兼具著尖銳和粗嘎,聽上去像是某種禽鳥的低鳴, 卻又好似一聲深夜裡對月的長嚎。
那聲音仿佛凝聚成一條音線, 透過風聲、草動聲、遠處萬獸的低吼和奔跑聲, 朝著四麵八方地散開。
緊接著,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前前後後, 左左右右,東南西北,狼嘯聲如同織網一樣在草原上響起。
這就好像是殺魂的呼哨聲拎起了漁網的一個繩結,繩子一段套著一段, 最後編織成了一張嚴密的大網,窸窸窣窣地灑遍了這座草原。
將圈起的手指鬆開,頂著葉爭流好奇的目光,殺魂很自覺地跟她介紹道:“中午不趕路,我讓大家都休息。”
殺魂口裡的“大家”, 自然不可能是這片草原上所有被驅趕著奔跑的生物,若真有那麼令行禁止, 殺魂就不必調動離離之野上的所有狼群了。
所以他指代的, 僅僅是聽從他號令的眾狼而已。
葉爭流聞言笑了一下, 心?想殺魂這還挺看重工作效率, 並不強求下屬磨洋工。
她順勢從銀狼的後背上滑下, 手腕在脖頸後抹了一把, 濕漉漉的。等舉到眼前一看,發現已經沾到一手亮晶晶的汗。
老人之中常流傳一種說法:據說狼皮褥子?對於家裡有風濕、骨痛以及早年作下關節病的老人有起效。倘若能在狼皮褥子?上睡一個冬天,那連凍瘡都會治好。
葉爭流對於這種說法一向不置可否。
依她看來, 這更像是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因?為缺少好用的保暖用品,土生土打的狼皮被生活窮乏的百姓奉為圭臬而已。
但親自趴了狼背一遭,葉爭流才意識到,這傳言也並非空穴來風。
因?為狼毛的保暖程度,實在勝過她感受過的一切羔羊皮。
這一段路固然省力,卻快熱死她了。
難怪殺魂平時都跨坐著這匹銀色巨狼,偶爾還會站在上頭,想必他也是嫌熱吧。
下意識把自己頭上厚重的花環扶了下正,葉爭流在心中暗暗想道。
巨狼乖乖地趴伏在地上,把舌頭呼哧呼哧地吐出來散熱。葉爭流看了不好意思,順手從袖袋裡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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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包好的冰糖塊來要喂它——
然後被殺魂半路劫走了,連著糖紙包一起劫的。
葉爭流:“……”
葉爭流頓覺好氣又好笑,她側頭一看,發現銀色巨狼毛茸茸的大臉上已經寫滿了委屈。
“人家好歹也算是你兄弟,又帶了我好長一段路呢。”
是的,論起輩分來,這匹銀狼是殺魂的兄弟。
當年在浮生島地下鬥所的時候,殺魂就曾經和葉爭流講過他的家庭構成。他有一位高大的、颯爽的銀狼父親,許多隻黑寶石一樣的黑狼媽媽……
葉爭流原本好奇過,這隻跟隨殺魂,做他坐騎的銀狼,究竟是不是描述中那隻威猛的首領。
但後來聽殺魂認認真真地盤了家譜(狼居然能夠追溯家譜,雖然是意料之中,但也真尼瑪的離譜),葉爭流才知道,這是殺魂原族群裡的兄弟,也是那位銀狼的兒子之一。
回到草原以後,殺魂擊敗了他的銀狼父親。
按照狼群的規則,老狼王應該被放逐出狼群。
它或許會被咬斷尾巴,或許瞎了眼睛,或許會瘸著一條腿……孤獨的舊日狼王將在草原上獨自遊蕩,從此再無族群接納,任由天敵欺壓。最終死於天氣、環境以及自己的老邁之下。
這是狼的生活方式,也是他們的生存智慧。曆代狼王都會被新任狼王逐出族群,周而複始,宛如一場沒有儘頭的輪回。
換了從前那個殺魂,或許也會這麼做。
但在大陸上遊蕩了一整圈,又重新回到草原上的殺魂,已經更趨於“人”。
所以最後,是殺魂將族群一分為二,他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新狼王。
……
聽到葉爭流那句“彆欺負人家”的控訴,殺魂十分正直地點了點頭。
他把手裡的紙包衝著葉爭流伸了伸,示意他一塊也沒有貪汙。
確實,殺魂雖然奪過了葉爭流的紙包,卻隻是替她喂起銀狼而已。
他的一舉一動都相當端正,就差一副“兩袖清風”的牌匾,簡直能夠坐地升堂。
稀裡嘩啦地把一包糖塊還有糖粉都倒進銀狼嘴裡,殺魂斷然道:“我替你喂。”
他又想了想,用一種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口吻對葉爭流說:“我的手喂它,你的手喂我。”
葉爭流
<h1 id=chaptername css=chaptername>234、第二百三十四章(2/6)
</h1>:“……”
葉爭流結結實實地喂了殺魂兩個大白眼。
銀狼含著糖塊,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不動了。它任由殺魂和葉爭流一會兒把自己當成一個墊子那樣靠著,一會兒又嫌熱離開。
哎呀,你說那兩個人?它管不了的啦。
……
手裡拿著一塊乾糧,殺魂悄悄問葉爭流:“你今天還能呆多久?”
葉爭流手裡也拿著一塊同款乾糧。她隨意地嚼了兩下,覺得至少能抽出一個下午——她今年的年假到現在都沒放呢。
隨手比給殺魂一個手勢,葉爭流剛想說些什麼,忽然見到身邊的殺魂臉色變了。
他甚至拋下了自己手裡的乾糧,佩在腰間的細劍瞬間出鞘。乾糧落在草地上,孤獨地滾動兩下,而在這期間,殺魂已經跳到了銀狼背上。
仍然是圈成圓圈的兩根手指送到唇邊,然而這一次,殺魂打響的呼哨卻比葉爭流聽到的任何一回都更尖利、更焦急。
“怎麼了?”葉爭流收起臉上所有的笑容,警覺地站直了身體。
殺魂來不及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呼哨聲一連吹了七下,但從第四下開始,哨聲就被淹沒在遠處傳來的浩蕩水聲中。
前一刻還豔陽高照的天空瞬間陰沉。一時之間,草原上所有的物種,包括原本用來作為包圍圈外?線的群狼們,全都在不要命地朝著相反地方向奔逃過去。
葉爭流臉色大變,望著東邊的方向,嘴唇輕輕地翕動了一下。
她看見——天崩了。
什麼“黃河之水天上來”的詩句,還隻是詩人瑰麗而宏大的想象。但如今展現在她眼前的這一幕,才是真的從天空上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數不清的水從天幕上傾瀉下來,就好像整片天都是密密麻麻、盤腸錯結的自來水管道,然而如今有人嘩啦一下擰開了水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