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沒在謝府停留多久, 他把該說的說清楚了,又告訴謝士洲給他兩天時間收拾準備, 就先行離開。
謝士洲是沒表情的一張臉,看他這樣, 錢玉嫃問:“談得不愉快嗎?”
是媳婦兒問的, 謝士洲憋著氣說:“就沒見過這麼討厭的人。”
“喔?”
謝士洲牽著錢玉嫃回他院子, 邊走邊說:“他好像是天王老子, 狂妄得很,說那些話反正十分討嫌。”
“難怪說是你親爹。”
謝士洲皺起眉:“嫃嫃你在影射我啊?”
錢玉嫃漾出笑來:“回想一下你當初, 是不是一口一個本少爺?”
……
是,沒錯。
從前不覺得, 現在想想,他那會兒估計也挺討厭的。
謝士洲說:“那人是一點兒都不討人喜歡,他說那話也沒錯,以我現在這尷尬身份在謝府確實不好待,強留下姨太太們不會消停,老太太得為我操許多心, 還有你, 也要跟著受不少委屈。”
“你打算認回那頭?”
謝士洲點點頭:“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沒本事,說話都沒底氣, 出點事連身邊人也護不住。這種窩囊滋味品嘗一回就夠了, 他說有地方安排我去, 有法子打磨我, 我也想暫時離開蓉城這邊……隻是要委屈你,你跟我走了以後要回趟娘家恐怕很不容易。”
聽說要離開本地,舍不得是一定的,但錢玉嫃心裡明白,從她嫁出來,人生就到另一階段,謝士洲所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錢玉嫃太明白他這段時間的苦,不想給他很大壓力,聽到這話還笑了笑:“這沒什麼,你忘了我爹是茶商,他常跟外麵做生意,要見我總有辦法見得著。”
是安慰的話,謝士洲聽出來了,他沒去拆穿,隻是默默的握緊了錢玉嫃的手。
走到這一步,他覺得特彆對不起兩個人。
一個是自幼就很疼他的老太太,還有就是枕邊人。謝士洲上錢家去提親的時候保證過一定讓她過得好,不叫她受丁點委屈,更彆說吃苦受罪……
錢玉嫃嫁過來還沒半年時間,他就食言了。
媳婦兒在娘家過的什麼日子謝士洲心裡有數,她這些天受過的罪估計比前麵十幾年累加起來還多。
“他說過兩天來接,嫃嫃你回去把陪嫁清點出來。”
“直接走嗎?我想再看看我爹娘兄弟,總不能不告而彆。”
“他說過兩日正式上門答謝老爺太太,就那天把我們接出謝府,不見得立刻就走,你安心。”
這麼說,錢玉嫃才放下心來,拿了嫁妝單子讓白梅青竹她們去收拾打包。她在院裡忙活,謝士洲則是去了惠安堂,太太稱病,說不見人,謝士洲就在院裡給她磕了頭,轉身去了老太太那邊。
祖孫兩個一見麵,就是眼淚汪汪的。
老太太拽著他上下打量,說瘦了:“是不是那些奴才怠慢你?怎麼才幾天人就清減這麼許多?”
“是孫兒自己吃不下。”
老太太引他坐下,拉著他手說:“這個事,怎麼說也怪不著你,你那時多小啊?抱到我跟前來的時候才幾斤重,手隻有雞爪子那麼大。是你爹荒唐,縱得妾室無法無天,當然你娘也有錯……我懶得去追究她了,若不是她膽大妄為,也沒有你陪我這老太婆十多年。”
老太太沒把心疼他掛在嘴邊,但謝士洲又不遲鈍,有些東西,他感覺得到。
他猶豫再三,才起了頭說:“我已經決定認回那邊,過些天就要搬離府上,以後恐怕不能經常過來給您請安。”
實打實說,這結果老太太想到了。
可親耳聽謝士洲說出來感覺還是難受,她眼眶又濕潤起來。
謝士洲伸手抱住疼了他二十年的祖母,說:“我舍不得,但還是想離開這邊重新開始,您多保重身體,等等孫兒,等我混出點人樣再回來孝敬您。”
老太太都說不出話,就是點頭,過了有一會兒,等情緒緩和些了,她想起來讓迎夏進屋裡去抱了個百寶箱出來。她從懷裡摸出一把掛繩的鑰匙,把它塞到謝士洲手裡。
“祖母私庫裡好東西不少,那些原本都是要給你的,如今這樣,倒不好拿了,你就把這箱拿去,回去那邊就彆像以前那麼任性,脾氣多少改一改,見著那頭的太太老太太這些嘴甜點,你們到底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你哄著點,長輩會疼你的。”
謝士洲點頭答應下來,這鑰匙他不肯收。
“你收下,收下來我才安心。”
“這些年已經敗活很多,實在沒臉拿您這個。”
“說到底你這樣也是我慣的,你就這麼兩手空空的走,要我怎麼放心?大男人一個總不能花媳婦兒錢,大不了當是祖母借給你的,你先拿去,等把這段熬過去了,以後再給我還來行不行?”
老太太這麼說,謝士洲才肯收下,祖孫兩個又說了些話,謝士洲還在寧壽堂陪著吃了頓飯,這才抱上箱子回他院裡。
剛才在寧壽堂,老太太一直沒讓開箱。
回來之後,他坐在羅漢床上把箱子開了。
錢玉嫃聽說人回來了進屋一看,就看到他腿上放的酸枝木百寶箱。走近一些立刻看清楚裡頭放的東西,那真是相當實在,一點兒虛頭巴腦的都沒,一箱全是銀票。
“老太太給的?你還真就拿回來了?”
謝士洲猜到是這些,但沒料到有這麼多,打開心裡也是一跳。他想想將箱子關上鎖回去,接著連箱子帶鑰匙一起放去錢玉嫃腿上。
“祖母一定要我拿著,剛才還不讓開箱,我也沒想到有這麼多。”
錢玉嫃問他要不要退回去?這麼多錢拿著實在燙手。
謝士洲說以後再想法子還回來吧,這會兒退了老太太又要多想,搞不好還以為他就打算徹底跟這頭劃斷了。
錢玉嫃點點頭,打算回頭點個數,好記一筆。
她摸摸百寶箱上的雕花,說:“哪怕其他人待你都不是真心的,老太太這樣,謝士洲你也夠了……惠安堂你去了嗎?是不是也該打個招呼?”
提到惠安堂,剛才那點開心又消下去。
“我去了,娘沒見我。”
“興許沒想好怎麼麵對你吧,怕你問起當年的事。”
“我不打算問了,過去原是想好好說幾句話,再跟她道個彆……”謝士洲至今還是覺得那是他親娘,可事已至此,母子之間勢必要分開,原想讓娘多保重,那話沒說出來,也就隻能磕個頭謝她生養之恩,至於其他,等以後活出點人樣再說吧。
今兒個見了生父,謝士洲就一個感覺——窩囊。
他聽那男人說了很多,想回一句你憑什麼以為能擺布我?
可他就是能啊!
那口氣是招人煩,但句句說到痛點上,就算再不甘心,謝士洲也得承認跟他走是不二選擇。
雖說壓在心裡的大石頭搬開了一些,這晚謝士洲睡得也不算好,和前幾天的惶惶不安不同,這晚他總忍不住想起親爹,見過那人之後,謝士洲一點兒都不懷疑那肯定就是他爹。他不斷想起親爹說那番話,也想了想到底是什麼來頭才能讓他說出那種大話,竟然敢說蓉城最富的謝家算不得什麼。
這時候,謝士洲心裡還有那麼點不以為然。
等兩天後,八福激動的跑進院子說三少爺他親爹來接人了!是跟戴烏紗帽的大人一起來的,特彆大的排場!
聽到這話,錢玉嫃從屋裡走出來:“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八福激動得想哭,之前還當少爺翻不了身,這麼看著,親爹來頭是大,跟他去搞不好比留在府上有出息!八福彎腰說:“回少奶奶話,奴才聽到前頭有動靜,跑去瞅了一眼,就看見前兩天過來那個,說是咱們少爺親爹的,有官差給他開道,本地的大人跟他屁股後麵走著,這會兒人在正廳裡頭,估摸很快就要來人請少爺跟少奶奶出去了。”
剛說完,祝管家親自過來:“三少爺三少奶奶快出去吧,大人物在前頭等著您倆。”
錢玉嫃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打扮,轉身問謝士洲要不要收拾一下?
謝士洲說就這樣很好,他問:“老祝你說的大人物是?”
“就是您親生父親,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麼身份,龐大人您知道吧?龐大人跟他身後就跟個奴才似的。哎喲,您說說這樣的大人物怎麼悶不吭聲在廣源客棧住著,前頭他還咱們還當是普通商人,也不知道怠沒怠慢……”
這段時間,謝家有很多人在偷樂,幾位姨太太聽說謝士洲確定要跟他親爹走,都恨不得開席麵慶祝,甚至想請戲班子來唱幾段喜慶的。
也有人——比如大少奶奶她們還在擔心老太太會不會私下拿錢補貼謝士洲。
都知道老太太疼他,人要走了沒點表示不可能的,要是給個一萬兩萬也還行吧,就怕寧壽堂那邊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給他了,那豈不虧了謝士騫跟謝士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