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濃在姐姐那裡躲了好幾天,她不敢出門,哪怕在海外被人認出的概率很小。好在秦露濃也很忙,每天早出晚歸,早上做好早飯出去,晚上回來做飯陪她一起吃。秦意濃有一次控製不住,撲進秦露濃懷裡嚎啕大哭,秦露濃緊張地問她怎麼回事,秦意濃哭夠了,才說因為很想她。她不想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說給秦露濃聽,不想讓一點點的臟東西汙染了她的淨土。
她希望秦露濃永遠不知情,永遠充當她一塵不染的港灣。哪怕她斧鉞加身,隻要一想到乾淨純潔的對方,便能得到靈魂上的救贖,她就不會認輸。
可對方還是知道了,不知道她是打了電話回家問紀書蘭,還是從哪裡查到的,她當時火冒三丈,便要立刻回國。在知道秦鴻漸那段信口開河後,更是想找媒體再度替她澄清,被秦意濃態度強硬地拒絕了。
過了時效的新聞存在價值還有多少,造謠一張嘴,辟謠不是簡單跑斷一雙腿的事,她的公司不會為她公關,這樣的事有第一次第二次還會有第三次。秦露濃的出現除了讓那群毫無下限的娛媒再度狂歡和吃她的人血饅頭以外,沒有任何益處,還會拖她下水,秦意濃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非但如此,她還三令五申,秦露濃絕對不要跟彆人說和自己是姐妹,反正國外都是用的英文名,她們倆長相雖然有幾分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沒人會想到這方麵。
她要隱藏得好好的,永遠都不要公開露麵,所以國內絕大多數媒體都不知道她有個親姐姐,就算有查到了的,秦露濃多年前就留學,久居國外,新聞無從追起。
那是她有記憶以來,秦露濃第一次在她麵前哭得泣不成聲,為她的疏忽和無能為力。
秦意濃攏了攏不知道唐若遙什麼時候給她披上的外套,說:“她好好地活著,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慰藉。”
可是後來她死了。唐若遙欲言又止。
秦意濃已經跳過“表姐”的話題,道:“那段時間我過得很痛苦,夢裡都是彆人在罵我。有一千個人,一萬個人,一百萬個人,站在山頂上,而我陷在山穀裡,舉目四顧,周圍都是人,居高臨下,用冰冷的厭惡的目光瞪著我,一人一句,都是些難聽的話,還有人在說你去死吧,你快死啊,你怎麼還不死?”
她的聲音很平靜,唐若遙偏頭看她,她甚至連眼圈都沒有紅一下,好像隻是在講述彆人的故事。
這讓唐若遙感到些些縷縷的不安。
她不相信人心受過的傷害會痊愈,不留下痕跡,秦意濃如此無動於衷,要麼是她過於隱忍,要麼就是她現在所講的遠遠不是全部。一個令她膽寒的念頭浮上來,或許這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我那時候最希望世界上有失憶藥,不用很長期限,就一天,吃過了,昨天的事就忘了。我就能每天嶄新地一直往前。”
秦意濃雙腳抬起來,搭在沙發上,兩手抱住自己的膝蓋,說:“唉。”
她烏黑長發因為低頭垂下,柔軟地遮住小半張側臉,有點毛茸茸的感覺,唉的這一聲忽然有點一本正經的可愛。
唐若遙問:“你不恨那些人嗎?”
“恨啊,能找到罪魁禍首的我都找了,也報了仇。比如說輝悅娛樂,杜安凱,就是我前經紀人。”
“你把杜安凱怎麼了?”
“牢裡去了,應該還沒出獄吧。”
“噢。”唐若遙笑了笑,那她還叫穆青梧找人,想著寄個恐嚇信什麼的,豈不是多此一舉,沒想到秦意濃比她還狠。
“你笑什麼?”
“沒什麼。”唐若遙斂了斂眸,道,“秦老師,我問一個唐突的問題,你可以不回答。”
“問。”
“你……”唐若遙斟酌了一下措辭,道,“一直不肯澄清外麵那些莫須有的謠言,任憑彆人造謠,是不是因為……”
她咬了咬下唇,堅定地吐出一個字:“怕?”
秦意濃轉過臉看她,眸光深靜幽邃。
唐若遙咬牙,忍住心裡的驚慌和恐懼,和她對視。
秦意濃眯了眯眼,冷冷啟唇道:“連安靈問我都要遮遮掩掩,生怕觸怒我,你膽子倒是很大。”
唐若遙現場給她表演了一個熊心豹子膽,緊張得氣都喘不過來,收在背後的手指一直在抖,麵上卻強裝鎮定,說:“你教得好。”
秦意濃定定凝視她幾秒,忽的笑了,笑意卻冰冷不及眼底。
唐若遙激靈了一下,渾身汗毛倒豎,幾乎要出口認錯了,卻不期然從她口中聽到了一句輕若蚊蠅的:“是。”
唐若遙一怔。
“是。”秦意濃重複了一遍,眼睛終於有了一圈不明顯的紅,她把自己蜷縮起來,聲音悶在膝蓋裡,“我怕,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人能真的做到無動於衷,隻是她刻意避開了最能牽動她情緒的那段,讓自己沉在平靜的海麵下,偽裝出不在乎了的表象,為什麼非要揭她的痛處?
唐若遙心如刀割,輕聲說:“對不起。”
秦意濃本能地說:“沒關係。”
唐若遙把她咬在口中的虎口解救出來,握著她的手腕,望進秦意濃強忍的淚眼裡,一字一字道:“你沒有錯,錯的是他們。”
她從那天晚上就理解秦意濃不願意站到娛媒前澄清的原因,經曆過那樣恥辱慘痛的過去,誰會不怕呢?生活不是,人心更不是鋼鐵,她怕,是人之常情。
秦意濃扯了扯唇角,說:“我知道。”她還不至於把過錯歸結到自己身上。
幾個呼吸間,秦意濃的表情已經鎮定下來,她重新坐直,道:“就算我澄清了,除了給吃人不吐骨頭的狗再度狂歡消費我的機會,除了給人們多增添一項茶餘飯後的談資以外,還有彆的意義嗎?”
唐若遙啞然。
秦意濃說:“現在我身上傳緋聞的價值越來越低,遲早有一天大家會看膩的,代代出新人,人們的目光會被更新鮮的事物所吸引,而我的電影會永遠地流傳下來。”
她說完就立刻看著唐若遙,眼底有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急切,好像是迫切希望她認同自己。
唐若遙隻是沉默。
如果秦意濃真的像她說的那麼不在乎,就不會用這種話來自欺欺人。
唐若遙心酸不已,單手撫上她的側臉,一下一下地用大拇指輕柔地撫過,溫柔地凝視女人不安的眼睛:“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秦意濃忽然打斷她,她聲音不高,語速也不快,態度卻前所未有的堅決。她退離開,微涼的發梢擦過唐若遙的指尖。
唐若遙明顯感覺到她的防衛機製被激發了,身周的藩籬在一層一層地豎起,目光裡的溫度在慢慢消失,漸趨冰冷。
唐若遙馬上說:“好,我們不說這件事了。”
她太著急了,剛知道點苗頭便妄圖勸說她,不該這麼冒進的,唐若遙後悔地想道。
秦意濃眼神陌生地盯著她。
唐若遙兩隻手平舉,往下按,示意女人鎮定,然後再慢慢地靠近,把秦意濃重新擁進懷裡,手指輕緩地梳理著她背後的長發:“沒事了。”
秦意濃牙關在輕微地打戰,低若未聞地喃喃道:“不要逼我……”
唐若遙聽不清她說了什麼,隻是本能地將她摟得更緊,低頭輕吻她的發頂,不停地重複同一句話:“沒事了……沒事了……”
秦意濃並沒有如她所願地平靜,反而抓緊她的胳膊,用力到指節發白,在她懷裡輕輕地發起了抖。
女人淚盈於睫,低低呢喃著。
“為什麼……”
唐若遙這次特意湊近她的嘴唇,一個字一個字地聽得清楚明白,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地湧上了一層水霧,眼淚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
秦意濃說:為什麼你現在才出現?
唐若遙雙臂收緊,用儘她所有的力氣,隔了一道漫長的時光長河,將眼前這個秦意濃,和十二年前的深夜躲在黑暗角落裡失聲痛哭的女孩一並抱在了懷裡。
“對不起。”
……
秦意濃在她懷裡睡著了,一雙長腿彆扭地蜷縮著,睡夢裡眉頭都在不安地輕鎖著,臉上不見淚痕。除了上回將自己推給林若寒外,唐若遙就沒見秦意濃在她麵前哭過,就那次還是偷偷躲起來哭的。
唐若遙記得她方才顫抖得非常厲害,眼眶通紅,明明傷心難過到了極點,卻依舊隱忍到極致,連一滴眼淚都不肯掉下來。
唐若遙細長指尖虛抵著她的眉間,想替她撫平眉頭,怕吵醒她,遲遲沒有落下去,望著對方不大安穩的睡顏出神。
她到底還隱瞞了自己多少事情?會是什麼?
秦意濃儼然要一直睡下去的架勢,唐若遙不得已,抬頭看看臥室的方向,想將秦意濃抱過去。她一動,對方就醒了,秦意濃睜著惺忪的睡眼坐起來,抱緊身上的外套:“怎麼了?”
她身體一輕,唐若遙未經允許擅自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往臥室走,秦意濃條件反射地伸手環住她。
唐若遙專心看著腳下的路:“太晚了,你該睡覺了。”
林若寒這間宅子特彆大,客廳裡更是空曠,唐若遙的聲音從胸腔發出來,傳播到空氣中,格外地輕柔安靜,讓人說不出的安心。
秦意濃被放到雪白柔軟的大床上,目光緊緊追隨著唐若遙忙碌的身影,片刻不離。
唐若遙時不時地回望一眼她,眼睛裡有笑。
唐若遙最後給她掖了掖被角,單手撐在她身側,在對方欲言又止的眼神裡,溫柔地問:“要我陪你嗎?”
秦意濃沉默須臾,從被子裡悄悄地探出了兩根手指,拽了拽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