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滴答——
滴答——
滴答——
血,滿浴缸的血。
亂糟糟鋪在水麵的長發,她伸手撩開那些水草一樣的發絲……
秦意濃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扼住,喘不過氣,神情痛苦。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體,大口地呼吸著。
入目是雪白的病房,消毒水的氣味鑽進自己的鼻子,手指因為保持長久的一個姿勢不動而變得有些僵硬酸疼,好像手裡握著什麼東西。
秦意濃遲鈍地低頭往下看,是一隻瘦削修長的手,那隻手的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繃帶。
不是夢。
但又是夢。
秦意濃將那隻蒼白瘦弱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微涼的體溫從掌心傳過來。
熱的,柔軟的。
不是夢裡那般冰冷僵硬。
秦意濃緊緊地貼著女人的手,潸然淚下。
救回來了。
救回來了……
先前的兵荒馬亂漸漸浮現在腦子裡,醫生說秦露濃失血過多導致休克,本就體弱,如果當時再耽誤一段時間,就徹底沒救了。
幸好她回來得早了一刻。
就那一刻,她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了秦露濃的命。
如果姐姐死了……如果姐姐死了……
秦意濃抵著她的手掌失聲痛哭。
貼在額頭的指尖動了動,接著撩開了她的劉海,輕輕地揉了揉秦意濃的頭。
女人虛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怎麼……又在哭……”
秦意濃抬起眼淚蜿蜒的臉,出離憤怒道:“我為什麼哭,你不知道嗎?你膽子肥了,還敢玩自殺了,有本事你殺了我啊,自己殺自己算什麼好漢?”
秦露濃蒼白的臉浮現一絲笑意,歎息似的說:“好端端的……我殺你乾嗎……”頓了頓,她笑道,“我本來就不是好漢,我隻是個……小女子啊。”
因為病體孱弱,她說話的語速很慢,但再慢,也確確實實地活著,明亮的眼睜開了,在和她說話。
秦意濃嗚哇一聲再次大哭起來。
她哭得十分凶殘,完全不顧形象,就像因為家長不給買玩具站在街頭大哭的小孩。
“你這個混蛋!嗚嗚嗚……”
“等你好了你看我怎麼掐死你,嗚哇哇哇……”
邊哭邊罵,邊罵邊哭。
秦露濃聽著她的哭罵,笑容越來越大,眼角卻跟著滾下淚來。
她抬起胳膊,將秦意濃朝自己這邊摟了摟,啞聲道:“對不起。”她感受著手掌下的顫抖,嗓音越發沙啞地又說了一次,“對不起。”
門口響起腳步聲,秦意濃胡亂抹了把臉,整頓形容,秦露濃瞧著不禁又是一笑。
醫生進來了,給她做了檢查,喂秦意濃吃了顆定心丸。
“沒有大礙了,好好休養。”家裡有個小嬰兒要照顧,紀書蘭和芳姨都在家裡,聽到消息後留下芳姨,紀書蘭趕了過來。見到鬼門關前僥幸撿回一條命的女兒又是一陣痛哭,秦露濃和紀書蘭說了會兒話,流露出疲態。
秦意濃道:“媽,你先讓她休息。”
紀書蘭接過秦意濃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淚,道:“對,你趕緊休息。”她向一旁的秦意濃道,“嘟嘟,換我來看著吧,你都守了這麼久了。”
秦意濃盯著病床上的女人,說:“我不累。”
紀書蘭隻得作罷。
秦露濃醒醒睡睡,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秦意濃衣不解帶地在病房裡照顧,沒有踏出過一步。
***
小提琴曲悠揚悅耳,唐若遙卻沒有欣賞的心思。
從開始的緊張興奮到現在的沮喪失落,她按亮手機屏幕看了看時間,十一點整。
她和秦意濃約的是晚上八點。
穿著馬甲西褲的服務員走過來,周到地為她換上了新的水,又安靜地走開了。
這種一個人獨自等待的場麵他們見的多了。
餐廳的客人越來越少,小提琴曲和鋼琴曲都停了,窗外夜色濃濃,唐若遙盯著餐廳的入口,規矩放在膝頭的雙手攥緊。
“這位女士,不好意思啊,我們要打烊了。”服務員微微欠身,彬彬有禮道。
打烊了嗎?
唐若遙眸底閃過一絲黯色,她拿起椅子上的包包站起來,禮貌道:“我這就走了。”
服務員兩手將一個打包好的蛋糕盒推到她麵前,露出和煦的微笑,說:“這是我們餐廳送給您的小禮物,希望能讓你的心情好一些。”
唐若遙回以笑容:“謝謝。”
她提著小蛋糕出門,站在不遠處的門口看著餐廳員工打掃完衛生,一盞一盞的燈熄滅,最終關上了大門,鼻子驀地一酸。她忙低頭踢了踢地上不存在的石子,耷拉著腦袋慢慢回去了。
回到家已經淩晨三點。
唐若遙一個人進了家門,把蛋糕放進冰箱裡,洗漱後抱膝坐在床頭想事情。
她為什麼不來?是忘記了嗎?還是有事耽擱了?
或者……是故意爽約的嗎?
這麼晚了唐若遙不能打電話給關菡問,就隻能自己胡思亂想。
她記起了那件被自己刻意遺忘的事,秦意濃的私生活混亂,既能包下一個自己,也能包下其他人,說不定現在就在另一個情人的床上,會摸對方的腦袋,會用那種調侃的語氣喊對方妹妹,或者弟弟,她男女不忌嘛。
她對自己不過是逢場作戲,看起來再怎麼喜歡她,也是她恩寵的其中之一。
唐若遙咬著自己的唇,眼神裡閃過一絲難堪。
自己什麼時候下賤到要成為彆人的其中之一?
說不定她就是為了讓自己認清現實,不要產生妄想,才故意不來。那為什麼一開始不拒絕,是想讓她記得牢一些嗎?
如果是這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唐若遙平躺下來,把被子拉高,蓋住了自己的腦袋。
第二天是周日。
唐若遙破天荒睡了個懶覺,起來後習慣性檢查了玄關,有沒有多出女人的鞋子,再推開了次臥的房門,有沒有突然多出一個人。做完這兩件事後,唐若遙又抬手狠狠地擰了一下自己的臉。
不長記性,叫你不長記性!
還天天惦記著人家睡你,也不怕她染了病!
唐若遙閉眼默念三遍“她有病”,睜眼的第一時間又去看緊閉的大門。
唐若遙:“……”
看來眼珠子也不能要了,賤得慌。
午餐吃的餐廳送的蛋糕,巧克力口味,入口舌根有些發澀,唐若遙安靜地吃完,把包裝盒扔進垃圾桶,去書房學習。
等到十二點,秦意濃也沒來。
唐若遙側躺著睡了。
一日兩日三日過去,她忍不住發了條消息給關菡,問一問爽約的事,就算死她也要做個明白鬼!
***
秦露濃身子好了些,她身後墊了兩個枕頭,秦意濃手裡端著一碗熬成乳白色的魚湯,用湯匙盛著,送到秦露濃嘴邊。
關菡敲門進來,走到秦意濃耳邊說了句話。
秦露濃看見秦意濃出現懊惱神色,不由露出一絲好奇。
秦意濃說:“你給她回個電話,說我突然有點事,不是故意的。”
關菡應是。
秦意濃想了想,改口說:“算了,我晚點親自和她道歉。”
關菡依舊沒有表情:“是。”
秦意濃擺了擺手。
關菡出去了。
秦露濃自己用那隻沒受傷的手舀湯喝,問道:“我是不是耽誤你事了?”
秦意濃說:“沒有。”
秦露濃說:“你去處理吧,我這裡沒……”
秦意濃瞪眼看她。
秦露濃默默地閉了嘴。
一覺醒來,妹妹變成了夜叉羅刹,動不動就瞪她,寸步不離。偏偏秦露濃理虧,隻能由著她了。
傍晚芳姨過來送晚飯,秦意濃留芳姨在病房,自己快步出去。
關菡不等她說話,迅速交過來手機,退出十步遠。
唐若遙和室友在食堂排隊打飯,人群像煮沸了的水一樣,吵吵嚷嚷。唐若遙一手端著盤子,身前是人,身後也是人,沒注意牛仔褲兜裡的手機震動聲。
秦意濃等到自動掛斷,女聲提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唐若遙刷完卡,從人擠人中解脫,坐到了提前占好的位置裡。
嗡——嗡——
唐若遙剛用勺子喝了口免費湯,低頭摸出了手機。
來電顯示赫然閃爍著兩個大字:關菡。
唐若遙看了看身邊的三位室友,和關菡說話應該不會露什麼餡,遂按了接通。
秦意濃:“是我。”
唐若遙剛要招呼,猝不及防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咳咳咳……”
秦意濃納悶地想:我有這麼可怕嗎?
“咳咳咳……”唐若遙咳嗽著,“對不……”
秦意濃打斷她:“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上周六我臨時有急事,所以失約了,對不起。”女人的聲音一貫的低柔,比先前還多了一分認真。
唐若遙:“沒、沒關係。那……”她大著膽子問了句,“你現在事情處理完了嗎?”
秦意濃歎了口氣,說:“還沒有,等結束了我請你吃飯。”
她不是故意失約!而且主動約自己吃飯!
唐若遙心裡炸開了煙花,頰邊漾出淺淺的梨渦。
“好。”她低眸,輕輕地應。
秦意濃聽著她那邊嘈雜的聲音,莫名地不想直接掛電話,沒話找話地問道:“你在乾什麼?”
唐若遙抿唇,筷子尖戳了戳米飯,不自覺露出小女兒的嬌態,小聲道:“就……吃飯啊。”
“很吵。”秦意濃笑著說,“我聽不清你說話。”
唐若遙起身走開,到了清淨的地方。
“這樣呢?”
“有回聲。”秦意濃聽到她走動的腳步,忙說,“不用再走,這樣就行了。”
“嗯。”
“那個……”人家特意走到空曠處和她說話,秦意濃忽然有點尷尬,說,“我其實沒什麼事。”
“我也沒什麼事。”
兩個沒事,不是一個意思。秦意濃說的沒事是打電話要說的事已經說完了,唐若遙的沒事是我有時間,你可以慢慢說。
那就……說吧。
秦意濃清了清嗓子,道:“吃的什麼?”
唐若遙:“茄子土豆和排骨。你呢?”
秦意濃:“水果,待會兒去吃。”
……
文殊嫻一粒米飯一粒米飯地夾起來送進嘴裡,看著對麵的空座,道:“唐唐什麼時候回來?”
崔佳人說:“不知道。’
傅瑜君慢條斯理地吃著砂鍋麵。
文殊嫻乾脆放下筷子,八卦兮兮地道:“你們不覺得她最近怪怪的嗎?剛才她那個笑你們看到沒有?肯定是搞對象了。”
崔佳人小聲道:“我也覺得。”
文殊嫻來勁了:“是吧?”
兩個人腦袋挨一塊嘀嘀咕咕,嘰嘰喳喳。
傅瑜君咳了聲。
唐若遙的身影出現在三人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