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 親戚們陸陸續續前來常府跟夫妻倆告辭辭行。
一連半個月,到了四月上旬, 桃花都快榭光了,蘇苑娘方才把常家不分遠近的親戚們送走大半。
這天常守義一家要回廣山,一家人前來府裡找家中猛三爺常猛, 未料常猛夫妻倆不在常府, 早被送出了臨蘇城。
常猛之子常順意找不到父親,在常府大鬨了起來,見連三哀求常伯樊都道人被送去外地養傷去了,怎麼問都問不出父母去哪了, 當下他就急了, 當場朝常伯樊一個跪下,磕頭哭道:“不管我父母在哪, 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望堂弟弟成全。”
常伯樊冷眼看著他:“意堂兄請起,伯樊受不起你這一跪。你且先回去, 我這邊收到回信,就令人給你送消息過去。”
常順意不依, 涕淚交加道:“我知道是我家梅娘有眼無珠, 得罪了你家媳婦, 可是伯樊堂弟, 那是我的親生父母, 我這個不孝子再不孝, 不見到他們的人就走,我良心難安啊。”
常伯樊把常猛夫妻接回府後,一等他們身體好了一些,家裡苑娘就說把他們送到汾州城讓他們兒子照顧,常伯樊心忖也好,不如好事做到底,是以他吩咐人駕著馬車把那夫妻倆送去了汾州城交給常順如。
常順意與常順如兩兄弟德行如何,早有人跟常伯樊透了底,他回常順意的話,道事後給他個回複是給常順意留了麵子,不想常順意不想領這個情不說,還要怪罪到他家苑娘身上,把禍根惹到他家苑娘身上去,這一耳朵乍聽下來,常伯樊嘴角勾起,看著常順意一臉似笑非笑,“意堂兄不想起,想跪就跪罷,不過說到不孝這個事,據我聽到的,還真是這麼回事。”
常順意想當不孝子,常伯樊也不介意費點手腳,把“不孝子”這三個字給他坐實了。
“伯樊弟弟,你就是家主,也不能……”欺負人呐,常順意大哭,他妻子也跟著跪地,悲切地傷心欲絕,殷殷低泣。
這廂,南和見狀,朝他的人使眼色,小廝們在他的授意下相互暗示著,遂堂內的下人們很快就接連撤走了,就是有那不知趣的不想走,也被那眼尖的拉走了,堂裡隻留下了前來說探望常猛的常守義一家人。
常守義拿了好處,不開口,坐在正位下的首座上眼觀鼻,鼻觀嘴,撫著胡子作一臉沉思狀。
他妻李氏見庶孫夫妻倆悲泣,也作不勝哀痛狀,跟著一道低低抽泣。
她一哭,她的長媳也撲了過去哭喊了一聲“娘”,一道哭了起來。
一時之間,大堂內就見由常順意帶頭,一家幾口人此起彼伏的哭泣起。
這種哭法,跟靈堂裡哭喪裡差不離。這等晦氣之事會觸黴氣,讓家宅常年不寧,無論富貴人家還是平民百姓家裡,皆最忌諱這等觸黴頭的事,碰到了此種不通人情的人,就是心中憋火,也會退讓一步給出好處,儘快把事解決。
常家這一頓哭,博的就是這個,常伯樊心知肚明,嘴角笑意更深。
彆人忌諱這個,他可不。
這民間種種忌諱,他若是均一一遵守,他常伯樊就不用出常家這個門了。
他年少就能把常府納入手中,靠的從來不是循規蹈矩。
“看來您對之前談的事有所不滿?”一片哭聲中,常伯樊扭頭,不掩臉上嫌惡,對常守義冷冰冰地道:“既然如此,我把猛三爺夫妻送回,福山那邊的事就此罷了,人我這幾天就給您送回去,你們就回……”
不等他“罷”字出口,常守義迅速打斷他,隻見他扭過頭朝常李氏喝斥道:“哭什麼哭?都老東西了,一點規矩都不懂!在小輩家裡隨便哭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怎麼你了,不識大體,妄為長輩,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斥完李氏,他回頭,朝常伯樊格外和顏悅色,“賢侄孫,是你叔奶奶糊塗,你彆介懷,老了,看不得人哭,尤其聽不得小輩們傷心,你叔奶奶就是個善性子,平時吃齋念佛比誰都虔誠,就是踩死隻螞蟻都要掉眼淚,唉,你這個老奶奶啊,不是我說她,真真是……”
說罷,唉聲歎氣不已,渾然當常伯樊之前說的話沒說過一般,絲毫沒有接話頭說下去的意思。
“守義公不必與我說這些沒用的話,伯樊自出門接手常家鹽業以來,靠的從不是嘴,而是誠信,叔公懂罷?”常伯樊沒接他的虛招,直視他,直言。
常守義當即臉色一變,拉長了臉孔,臉色難看至極,他扭頭就對著跪在地上的常順意一頓咆哮:“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滾出去!”
他見常伯樊根本不受要脅,怕常伯樊真真把給的好處收回去,就是恨極了這油鹽不見的混帳小子,也顧不上收拾,當下著急地站了起來,朝混帳小子冷冷道:“我這就帶這不孝子孫回去收拾,給你添麻煩了,告辭。”
說著,他憤怒地一揮長袖,轉身就走。
“我聽說,”這廂,常伯樊開了口,語氣亦是從所未有的冰冷,狠絕,“順堂兄跟他父母從來不是一條心。”
不坐實了“不孝子”這三字就想走?哼!
“你什麼意思?”常守義聽著那口氣,火冒三丈回頭,一回頭,看著常伯樊異常冰冷的神情,啞了。
常伯樊不僅臉色異常冰冷,便連眼睛也閃著幾分狠辣。
隻一眼,常守義就明白了“家主”這兩個字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