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苑娘接過知春忙不迭送過來的鑰匙,朝他走去。
她一近,他就伸出了手。
蘇苑娘把鑰匙伸給他,卻見他往前一探,牽住了她的手腕,拉到他跟前,跟她道:“等會你打開看看,這幾個箱子是曆代家主傳下來的,到我手裡已經有七代了,以後就由我們兒子繼承了。”
兒子?怎麼會有,連女兒都不見了,蘇苑娘看著下人小心擺放著的金銅箱,麵無表情。
“苑娘?”
苑娘抬頭,“他連這個都能搬走?”
傳家寶能想拿走就能拿走。
這是嫌棄他無能嗎?常伯樊頓住,看著她清洌的眼,半晌無話,過了片刻,他朝放好東西要出去的下人點了點頭,讓他們走,他則轉過身,看著那幾個箱子,淡道:“這幾年我在府裡的時候很少,你來了就好了。”
“我能嗎?我要是被這府裡吃了怎辦?”上輩子她就被吃了。
這句話讓常伯樊當即轉頭,定定看著她。
蘇苑娘沒有絲毫回避,那雙天生透著寒意疏離的眼這時候更顯波瀾不驚。
“苑娘,會好的,你會行,我娘親,甚至是嶽母都是這麼過來的,等過幾年,你就懂了,你彆害怕,我在著,苑娘,為夫永遠都站在你後麵幫著你,你要相信我。”常伯樊不懂她為何問出了她這句話,他頗為驚訝,但一想他的苑娘那從小與之不同的想法,隨即又釋然。
她本就與一般娘子不同,他好好與她說就是。
人都是要經事才會懂事的,他就是如此,而嶽父也同樣覺得,他們的苑娘需要去真正地經點事才能當事,才能成為一個大人,若不是如此,嶽父怎舍得她出嫁。
永遠幫著她?相信他?
這一刹那間,數十百般的滋味湧上了蘇苑娘的腦海,酸意就像嗆鼻的蒜頭一樣無窮無儘地往她的鼻孔裡鑽,令她想哭。
沒有用的,他幫不了她。
她最後確實想明白了,也懂了。
像娘親,像他母親一樣懂事了,但是是用命懂的。
一時之間,蘇苑娘不知該是嫌棄自己的愚笨,還是傷心她與這個世道的不合時宜。
“唉。”末了,所有的一切化為了一聲感歎,蘇苑娘歎了一口氣,悲傷地笑了起來。唉,是她太傻,太笨了。
那笑容藏著無儘沒有流出來的淚,常伯樊看她笑得比哭還難看,轉過頭嚴厲地朝門邊守著的下人們看去。
下人們,和知春這些丫鬟忙不迭往後退,知春退在門邊,等人都出來了,不忘把門帶上了一點半掩上,方才尾隨前麵的人退出屋子三丈遠。
黑暗的石頭庫房,隻有一盞昏暗的壁燈跳著一撮小小的火焰,常伯樊伸出兩手捧住她的臉,認真問道:“怎麼了?怎麼難過上了?”
“我想回去,”可能是屋子太黑了,也可能是這段時日他對她也很好,這一刻,蘇苑娘很想跟他坦露真相,她也這麼做了,“常伯樊,我想回家。”
“傻孩子,傻娘子。”常伯樊哭笑不得,心裡更是苦澀不已,他歎了口氣,把她抱到懷裡,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撫她,“你現在是我們常家的人了,回不去了。”
“為什麼?”
“你嫁給我了,”哪怕不是那麼喜歡他,“不管你嫁給誰,都回不去了。傻娘子,就是嶽父嶽母也接不回你,如果,我是說如果有辦法能不讓你嫁人,可以讓你不受嫁人的這個苦,他們早就去做了。”
“為什麼?”
常伯樊抬頭,看著高高的庫房梁頂,想了半天,“為什麼啊?許是你不嫁,他們就要受人指指點點,他們一被人指指點點,他們就不能當那個受人尊重的蘇老爺蘇夫人了,他們不受人尊重,他們就護不了你了。”
常伯樊沒有敷衍她,但更殘酷的話他沒有出口。他沒有說,她父母親若是不把她嫁出來,京城的蘇家就會出手,到時候她父母親連為她挑選夫君的餘地都不剩了。
沒有人想走到那一步,嶽父更是不敢走到那一步,這大抵是為人父,為家之主的苦楚罷,就是儘大的力氣,也護不了最愛的人,你隻有讓她學著自己去承擔。
想起嶽父答應把她嫁給他那晚的號啕大哭,常伯樊的眼角有一些濕潤了起來。
憨兒啊,你可知你爹爹對你的憂慮?你可知我聽到你說你想回家的苦?
你什麼都不懂,不懂世俗情愛,不懂人與人之間的牽係牽絆,不懂世道為何如此,這是你爹爹的擔憂,如今,成了我的擔憂。
“是嗎?”蘇苑娘在他懷裡,這廂,有眼淚從她的眼裡緩緩地流了出來。
是的呀,不是他們不想接她回去,是不能接啊。
她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