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讖取笑她:“你還說我們兒長大了不少,怎地又叫她傻孩子?”
“你就不覺得奇怪?”蘇夫人才不關心他說什麼,隻關心傻女兒在想什麼。
“孩子這是想融入常家,”夫人說的事,蘇讖早思考過百遍了,沒事兒他就琢磨,哪還不知道女兒在想什麼,“這威豈是簡單能立起來的?這三家,不說以前他們在常氏一族中的地位罷,就說以後,他們三家也不得了,陪他們磨過這一程,這三家就得奉她為主,有這領頭的三家帶頭,誰以後還敢輕易小看她?”
“說得這三家能出息一樣。”蘇夫人輕哼了一記。
“哪能不呢,你那女婿,可不是個簡單的,彆人是兩管齊下,他是三管四管齊下,我看他能耐得很。”
“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蘇夫人瞬間變母老虎,凶神惡煞掐著蘇老爺肩膀上最疼的那塊肉,咬著牙道。
“疼疼疼,夫人,疼!我說,我說還不行嗎?第一,他選的人學問都是他們族裡數一數二的,這個他早就摸好底了,再則,談到再進一步的,那就是各家打點收買的事了?這個你還不知道……”蘇讖一頓求饒,才免了夫人的毒手,“我們給他的木頭豈是小物?今年的主考官是柳老太傅,柳先生你還不知道嗎?都七十多歲的人了,要作古了!”
作古的人,誰不想要副好棺材?
“柳先生我能不知道?他是貪圖那點身外之物的人嗎?”佩二娘出身不是頂頂好,但她小時候見過的人,後來都成為了衛國的頂梁支柱,柳太傅就是其中之一,聞言她沒好氣地為自己父親生前敬佩的儒師辯駁道:“為國為民,他甘願為卒,灰飛煙滅也在所不惜,如若他不是士為先卒之人,你當先帝與今上是憑白器重的他?”
“我沒說柳先生的不是,他不貪生怕死,他不貪圖榮華富貴,但他的兒女能跟他一樣免俗嗎?”蘇讖說罷,見夫人臉色大變,不忍刺她,便放緩了口氣,道:“我們是當爹當娘的人,你也要體會他當爹當娘的心情,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就像我們,後世子孫我們是管不到了,但居甫與苑娘,隻要我們活著一日,我們一日就不能放下他們。再說了,如果黑木能成行,也不過是柳先生的後輩也就希望他得副預意好的好棺材下葬,聽聞他們家家風也是好的,上上下下都是很受老先生管教,一副好棺材算不得什麼,我要是柳先生,隻要學問過得去,不觸及大方麵的事,我也願意成全我的兒女,畢竟……”
過多的,蘇讖就沒多說了。
畢竟一個為道者的路,犧牲最多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
如他,如若不是妻兒成全,他且能還有如今。
沒有妻子的以死陪伴、兒子給他的牽係寄托、小女兒帶給他的嬌憨甜美,他蘇讖早就去了。
蘇讖的話,作為他原配妻子,陪他走過這一路的佩二娘再知不過,這廂她又想起了她在逃亡路上早夭的二子,不禁淚濕滿襟:“是了,如若是為兒女,我要是先生,我也願意。”
就是聖人又如何,聖人又能沒有七情六欲了嗎?成全了帝王天下,難道成全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一次也不成嗎?
就是聖人願意,佩二娘也覺得自己不願意,也替柳先生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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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這一日,常伯樊不在府,沒想老祖常文公家的老兒媳婦以婆、常六公家進京赴考的小兒子媳婦、常隆歸夫婦倆,一共三家帶著家人都來了常府。
三家人已經碰過麵,之前他們也一道算過,京城現在已經放榜,就算再快,哪怕汾州城裡現在也得不到消息。
但放榜近到眼前,他們越發地焦慮難忍,他們想著蘇家不一般,蘇家那可是有一個國公爺,蘇苑娘的兄長就在京城當京官,獲得消息的渠道跟如今的常家那是天壤之彆,他們太想知道自家自家兒郎的以後,是以三家通過氣,難得一個鼻孔,三家一齊上門,想從蘇苑娘嘴裡知道一個確切的消息。
他們焦灼不安,蘇苑娘被他們兩天一次的上門也弄得有些疲憊不堪,底下的丫鬟就是強悍如三姐,也懦懦問過蘇苑娘,跟家中娘子默言娘子是否太過於柔軟,有求必應。
蘇苑娘是累,但布局早已定下,是累是乏,她都會去做,是以這三家帶有逼近之勢一齊上門,就是旁管事也一反往常的恭順,大聲勸她不要接見,她還是讓旁管事把這三家請去客堂。
“夫人,小的不懂為何非要見他們,”旁馬功這次反駁夫人的話已不見往常的謙卑,聲音急厲帶有壓迫之勢,“他們三頭兩天的來見您,本就是失禮,這京裡的事,豈是您一個在內宅主管庶務的夫人能知道的?這次三家一起來上門,小的不覺得他們懷有好意,夫人,您還是不見的好,小的懇請您彆見,下麵的事,小的自會替您處理,如有處置不當,明天小的自來請罪,您請放心,小的要是做錯了事,那就是小的的過失,那是小的的錯,我自我朝家主和族老請罪,絕不會累及您。”
旁馬功早先又被小伯公提去敲打過一次,早沒有推事累及小伯公夫人的心思,現在他隻盼著小伯公夫人一點事也不出的好,這樣也不累及小伯爺對他的好惡,影響他在小伯公心中的印象。
事關自己以後前途,旁馬功壓不住己身的氣勢,這時身上氣勢大張,不知自己已顯出了自己那身走南闖北的凶悍。
知春明夏通秋這些在蘇家長大的丫鬟們已看出他的凶狠,心下一悸,不敢多看這突然凶厲的大管事一眼,胡三姐卻是與她們反常,好奇且津津有味地看著這突然變得一身凶匪氣的老人家,心道這叔叔這豈不是會武?若是會武,那就太好了,改日她就去求師拜門。
她如今也是能月領半兩銀的近侍丫鬟了,有的是錢。
這段時日蘇苑娘見人,旁馬功多為勸,但勸也隻勸一兩聲,不會當麵辯駁她的意思,他恭敬有之,恭順有之,蘇苑娘長著眼睛,這世更是長了心眼,不會不知道旁馬功對她的順從,這下見旁馬功有些急聲急色不見往日的鎮定,她等了一陣,方朝大管事道:“我有我的用意。”
大管事已竭儘恭謙,一個沒有賣身契的人,為成全她的臉麵,在她麵前作了為奴的姿態,為儘護她之責更不惜急赤白臉,這是他之責,但也有幾分義在裡麵,蘇苑娘不嫌礙事,多餘回了一句:“你有護我之心,我也不妨多跟你說一句,這三家人我定要見,我也必要讓他們心服口服。”
“夫人。”她說的不多,旁馬功沒聽明白,見她站起來就要往外走,他驚得膽魄欲碎,大叫了一聲。
蘇苑娘已起身,走到了他麵前,朝這難得驚慌失措的大管事淺淺一笑:“大管事。”
大管事,你怕或是不怕,沒有多大用的。
我們自己的命運都不儘由自己做主,哪是他人能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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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苑娘去了三家來的人,三家有來當家的,也有來兒媳婦的,這次一並進了大堂一並入會,蘇苑娘進前院大堂大門,就見到了三家連主帶仆二十餘口人。
所幸常家大客堂本就是為大族之居所建,客堂大一般會堂三倍有餘,這二十餘人在裡麵也就不顯得多了。
“您來了。”見到常六公親自前來,感念常六公的老妻,也就是常六婆之前在常氏一族供客居住的客堂曾所給過的臉麵,就算跟六公婆婆後來沒見,看在那位慈軟溫和的老婦人的麵上,一見到常六公,蘇苑娘這次還是第一個朝常六公請了安。
“伯樊媳婦,前來叼擾了。”常六公笑得一派和氣。
常六公家常六公家親自前來,常文公家來了一個老兒媳婦以婆,另一家是赴考的老父老母皆來了。若論客氣,還是最後隻高本家家主一輩的常隆歸夫婦最為客氣,前麵的人家等著蘇苑娘這個小輩朝他們見禮,但蘇苑娘一見過常隆歸夫婦,常家老奶奶不等她欠身請安就已經上前扶住了她,跟她道:“侄媳婦,我不跟你客氣,你也彆跟我客氣,家裡有事求你本就是我們的不對,勞煩你了。”
聽著口氣,三家也不是一心。
果然,一開口逼問的,還是老壽星的老兒媳婦以婆,“苑娘啊,你是伯樊的正妻,我們常家堂堂正正的當家媳婦,就因著你身份大,有些話也就你能給我們個準信了,不瞞你說,我們這次一起來也是想問個準信,你彆見怪,京裡現在可是有消息傳來了?”
說罷,她一臉迫切。
常家在臨蘇這個小地方盤鋸太久了,後來如若蘇苑娘不是到了京城,可能也明白不了現在常家一家大上下老小的急迫。
那是一種隻看得到眼前利的急切,就好似隻要得到一個好消息,他們就能上天堂,至於天堂的上麵坑哇不平、險象環生,就不是他們所會想象能在意的。
眼界狹窄、目光短淺,如此而已。
沒有常伯樊謀算,他們能走到哪步?
太可笑,也太可悲。常伯樊無人,需要他們家裡的子弟,他們有人,卻不知子弟前途、兒女悲歡從不是他們用一己私欲能成全的。
“下月上旬就能到了,”蘇苑娘說的這話,這次不算是她自我揣測了,而是她經常伯樊的口問出來的,這次她不僅能給出時間,也能給出一半的答案,說著,她朝常六公看去,淺淺一笑,“六叔公,你且等著聽好消息。”
這廂,常文公家的老兒媳婦,常以公的老媳婦尚能沉得住氣,常隆歸那對中年夫婦中間,歸老婆子卻是一時沒沉往氣,當場失聲道:“當家媳婦,你可是聽到確切的消息了?”
蘇苑娘朝那大驚失色的婦人看去,“回嬸嬸,我不知確切,隻知至多月中消息就會傳來消息,至今不過半月,還請老祖家、六叔公家,還有歸叔和您三家,做好準備。”
說著,蘇苑娘微微一笑,“哪怕隻得一個好消息,都是我常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