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山藥王廟底下那片黑木林你知道嗎?嶽父把它給了我。”常伯樊直起身,從她拿筆的手,看到了她的臉。
蘇苑娘的手頓住,臉也亦然,半晌,她方才抬臉,迎上了一直俯視著她的男人的眼。
“黑木嗎?”她問道。
“對,前麵去廟裡,嶽父給我的,說是你的嫁妝。”
前世沒有這樣的事情。
蘇苑娘已無心思作畫,她擱下筆,愣了神。
怎麼好多地方都不一樣了。
“我最近常去山裡,為的就是此事,之前隨進京的事送走了一批,這兩天還要送走一批。”常伯樊看她愣神不看人,手不由地抓緊了她坐著的椅背,卻不敢去摸她近在尺咫的香肩。
“我不知道。”
“什麼?”
“我不知道這事。”回過神,蘇苑娘看向他,“爹爹沒有告訴我。”
嶽父說暫且不讓她知道,此事她但凡知道了個開頭,往後就有無窮無儘的事要與她解釋,反而不知道的好。
哪怕是嶽父,這些事也是不與嶽母說的。
“現在你知道了,”常伯樊探手,抓住了她的肩,笑道:“我動用了你的嫁妝,這就是我常去山裡的原因。”
“知道了。”蘇苑娘點點頭。
就如此?常伯樊心焦一片,莫名的焦慮讓他蹲了下來,他一手抓住她的手,身體緊貼著她的腳,眼睛一動不動地釘在她臉上:“你給我用嗎?”
“給,”上輩子他沒有這種價值千金之物的幫忙,也沒有常家人金榜題名的好事發生,現在想想,倒解釋得通了,他隨了她去蘇山那天,前世今生就已很不同了罷,“你用罷。”
給他用,那她拿回去的東西,能拿回來了嗎?常伯樊喉間乾啞,很想追問於她,但一想這般說話,心中卻劇烈疼痛了起來,末了,他到底隻是低下頭,看著她那隻被他抓在了手裡的手。
他不敢。
蘇苑娘看出了他的難受,卻以為他是用了她的嫁妝在難受,想及那一世,她有些不忍,道:“對你有用就可,你無須在意。”
她知道黑木的珍貴,但不是她所在意的,她前世沒有過這些,這世沒有也無礙,她要的,隻是父母在她出嫁那天贈予她的財物,她原原本本把它們帶回去就好了。
黑木就當是對他的彌補了。
爹爹這世居然給了他這個好東西,蘇苑娘這下原本對常伯樊提著一些的心思徹底釋懷了下來。
往後怎麼走都行,也不用擔心他了,她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她給他黑木了。
一想及此,不知為何,蘇苑娘異常高興了起來,那些煩著她的事情終於不再是難以解決的事情了,她的嘴角不自覺地翹起,張口的聲音很是歡快,“給你用,怎麼用都行,你高興就好。”
常伯樊抬起頭,就看開了一張笑逐顏開的臉,那是一種他小時候才從她臉上看到過的那種無憂無慮、沒有絲毫負擔才有的歡喜明快的笑容。
自從母親死後,就無人替他找借口讓她來他身邊,再等他去求見,那時候見到他的苑娘,臉上的困惑遠遠多於她朝他露出的笑容。
原來,她還是能這樣笑的。
常伯樊跟著笑了,“苑娘。”
“你自己好好用,不要白給人家。”話說出來他未必聽,但蘇苑娘還是想提醒他一句:“對你好的你再幫忙,不要憑白對人好,不值得的。”
前世他養活常家如此多的族人,可又有誰讓他好過了?
這一世她是多出來的,她會好過許多的,他也一樣才好,多為自己想想。
“苑娘,苑娘,苑娘……”常伯樊捧著她的手放在嘴間,帶笑喊著她,喊著她的聲音裡,一聲比一聲笑意更重。
到最後,他的聲音近乎哽咽。
怎麼還是像前世一樣愛哭呀?看著他眼中湧現出來的水光,蘇苑娘高興又心酸,她還是不敢看他的眼,她彆過臉,死死地看著另一處躲避著他的眼睛。
“常伯樊,你娘親沒了,不會有人再心疼你了,你要多疼疼你自己。”
她也是讓他傷心難過的人,想來想去,她是有些對不住他的,那一世,她是很不懂事,拖累他了,真是對不住。
“苑娘,苑娘……”你疼我,你疼我就好了,常伯樊舉高著腦袋看著她,很想把這句話說出來。
可是,不能啊,他是個男人。
常伯樊隻能喃喃地喊著她的名字,不知喊了多少聲,也沒喊回她的頭——隻見她伸出手,攔住了他喊她名字的嘴,頭沒有回。
在她的手擋上他的嘴那一刻,頃刻間,常伯樊的心沉到了一片寂靜漆黑的穀底。
是夜,他渾身冰冷,一夜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