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自立跟在謝白露的後麵走,下到樓下,唐駿山已經回來了,他說:“自立,剛才李軍長接到電話,說小石頭的爸媽年底就可以回來了。李軍長高興的哭了,情緒有點兒激動,你跟白露快過去陪陪他吧。”
唐駿山是個鐵打的漢子,讓他勸人彆哭了那是他不擅長的,所以就趕緊回來求助小輩了。
隻要謝白露這孩子過去說兩句,李廣益的心情估計就能平複了。
唐自立點點頭,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說:“這速度還挺快的,那我的老師年底也可以回來了吧。”
唐駿山說:“應該可以,回頭我再去問一問,你也彆著急。既然上頭發了話,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肯定都會給個公道的。”
唐自立想到老師當初跟他說的話,不由微微有些唏噓,他說:“幸好當初爺爺保下了老師,老師也算硬朗,熬到了今天。”
謝白露也顧不上做飯了,她立刻跑去了隔壁李家,果然,李廣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腿上抱著小石頭,一大一小都在抹眼淚。
小石頭年紀還小,其實不太懂李廣益為什麼哭,但他最喜歡的爺爺哭了,所以他也跟著哭了。
“爺爺。”謝白露走過去,輕輕的在李廣益身邊坐下,“真的太好了。”
唐自立不想打擾他們,便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坐下來,隻默默看著幾個人。
李廣益擦了一下眼淚,神情複雜的說道:“是啊,真的太好了!小石頭的爸媽就要回來了,以後,我們小石頭也有人管了。”
李廣益的弟弟隻有一個孩子,就是小石頭的爸爸,可惜他沒能熬過去,沒能看到兒子、兒媳婦平安回家的場麵。
小石頭對爸爸媽媽其實都沒什麼印象了,他爸媽離開的時候他還太小了,根本不記事。
不過他知道自己有爸爸媽媽,家裡還有他們倆的照片,馬嬸也一直告訴他:“你爸爸媽媽在很遠的地方工作,等工作結束了,就要回來看小石頭了!”
所以小石頭心裡還是有數的,他的爸爸媽媽工作快要結束了,就要回家了。
一大一小哭了笑,笑了哭,謝白露勸了好一會兒,倆人的情緒才平靜了下來。
李廣益心情很好,他讓馬嬸去樓上找了一本相冊出來,一頁一頁翻開給謝白露看。
“你看,這就是小石頭的爸爸媽媽,是不是長得很好看?”
謝白露一看,照片上是一對青年男女,男的濃眉大眼,笑起來很陽光,女的五官秀氣,看起來很溫柔的樣子。
小石頭的上半臉比較像他爸爸,下半臉像媽媽,所以小石頭長大了肯定也是一個美男子。
“真好看,這是他們剛結婚的時候拍的照片嗎?”謝白露道。
“是啊,結婚的時候拍的照片,我弟弟就寄給我看了,當時,我們都很高興。誰知道一年後,倆人就……”李廣益歎了一口氣,接著麵露喜色道:“幸好這些都要結束了。”
“是啊,爺爺,今天收到這麼好的消息,我覺得咱們應該好好慶祝一下。”謝白露說:“一會兒我就去做飯,爺爺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我都可以做的。”
李廣益欣慰的看了一眼謝白露,說:“隻要是你做的菜,爺爺都喜歡吃。”
謝白露正打算回去唐家做午飯,李祥忽然回來了。
李祥以前是個比較講究的人,衣服經常換洗,總是打扮的人模狗樣的。
但今天的李祥看上去判若兩人,他的衣服皺巴巴的,頭發蓬亂,胡子拉碴,眼睛是腫的,眼下還有很重的黑眼圈,好像沒睡覺似的。
“爸。”李祥走到客廳,見謝白露跟唐自立也在,不免麵露尷尬。
謝白露就說:“爺爺,我過去做飯了,一會兒飯好了讓自立過來喊你們。”
李廣益卻拉住了謝白露的胳膊,說:“不用走,你是爺爺的家人,家裡的事,沒有你們不能知道的。”
謝白露看了看李祥,還是聽話的重新坐了下來。
有外人在,李祥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爸,褚美珍也被調查組帶走了,我活動了好幾天了,也沒把人弄回來。爸,您應該知道的,褚美珍平時脾氣不好,但她真的沒有做過什麼壞事。”
“所以呢?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李廣益的態度淡淡的,好像根本不在乎這個兒媳婦被帶走了。
李祥有些著急了,他說:“爸,不管怎麼說,我們到底是一家人,她也是我兒子的媽媽。要是她真的出了什麼事,小洋也會難受的啊!爸,我知道我們夫妻兩個對不起您老人家,隻求您看在小洋的份上,把褚美珍撈出來吧。小洋很愛他媽媽的,要是他知道他媽媽出了事,他在部隊也不會安心的啊……”
李牧洋是李祥的兒子,也是李廣益唯一的一個孫子。
李祥沒有參軍,但李牧洋卻在前年出去當兵了,去的還是很艱苦的軍區。
李廣益有心想讓孫子鍛煉一下,所以也沒阻攔他。
當時,褚美珍為了這件事也跟李廣益鬨過好幾次,但最後李牧洋自己的態度很堅決,所以還是去了。
李祥知道李廣益對他們夫妻倆早就失望透了,但好在他們還有李牧洋這個兒子,他現在搬出兒子來,李廣益肯定會猶豫的。
果然,聽到孫子的名字後,李廣益就開始沉默了。
李祥開始趁熱打鐵,“爸,褚美珍都進去三天了,聽說調查組的人不讓他們吃飯喝水,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斷的審問他們。美珍又沒做過什麼事,要是這樣搞,她的身體會垮掉的。爸,求您了,您跟調查組說一聲吧。隻要您開口,那邊肯定會放了美珍的。”
李廣益有好一會兒都沒說話,客廳裡一片安靜,連小石頭都很乖的坐在沙發上默默玩自己的玩具。
“爸?到底管不管,您給個準話!”李祥有些著急了,“我們到底是一家人,您要是連自家人都不幫,最後隻會寒了我們的心!爸,如果褚美珍有個好歹,您這個做人公公的,臉上會有光彩嗎?”
李廣益抬起頭來,端端正正的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
他也不知道當初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他的兒子長成了這樣的一個人。
但好在他的孫子還不錯,能吃苦,肯學習,也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
李廣益雖然上了年紀,但他腰背挺直,永遠都像一株鬆柏一樣給人一種堅毅的感覺。
“李祥,你也四十幾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但你這些年,一點長進都沒有,反而跟著褚美珍一起,越變越糊塗。”李廣益的語氣沒有高低起伏,他也沒有生氣,隻是在慢慢的陳述一件事,“李祥,調查組這一次一共關了多少革委會的人,你知道嗎?”
李祥愣了一下,說:“我聽說全都關進去了。”
“是的,上頭下的公文,沒人敢不照做,所以整個革委會的人都被關進去調查了,連打掃衛生的人都沒漏掉。”李廣益說:“可是很多人去了一天一夜就回家了,這個你知道嗎?”
“我知道。”
“那你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會被放回家嗎?”
“因為他們沒犯錯?”李祥的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謝白露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覺得李祥真的有點傻,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居然還聽不懂。
同樣是被關進去,為什麼有的人關了一天一夜就可以回家,褚美珍卻被關了三天三夜還在審問呢?
李廣益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他看著兒子,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說:“兒子啊,那麼多人關了一天就被放回家了,可褚美珍被關了三天三夜了。如果她沒有問題,調查組為什麼不讓她回家?你口口聲聲說褚美珍沒做過什麼,但你又知道多少內情?”
“我跟她是夫妻,她怎麼可能會騙我?”
“既然你相信她的話,那就請你離開吧。”李廣益說:“我隻能告訴你一件事,這次的調查組是認真的。上麵說了,不會冤枉每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掉任何一個壞人。所以褚美珍到底做沒做過壞事,過幾天就會水落石出的。還有,我的麵子沒有你想的那麼大,這是京市那邊要求查的事,我的手還伸不了那麼長。”
“爸,這裡麵肯定有什麼誤會的。褚美珍一向是個膽子很小的人,她在革委會隻是個小嘍囉,她能做什麼?”李祥說:“就算您不能讓她被放出來,至少幫我說句好話,讓我去看她一眼吧!這幾天降溫了,美珍被帶走的時候,身上隻穿了一件線衣,至少讓我送件衣服進去吧?”
李廣益說:“我沒有這個本事。”
“爸!你真的這麼絕情嗎?你唯一的一個兒媳婦,你就這樣什麼都不幫?”李祥說:“你是真的打算跟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嗎?等你老的不能動了,你是真的打算在家餓死嗎?”
李廣益還沒說話,謝白露就說:“還有我跟小石頭呢,等爺爺老了,我跟小石頭正是年紀最好的時候。有我們在一天,就不會不管爺爺的。再說了,爺爺這樣為國家做出過重大貢獻的人,你真以為國家會不管嗎?”
李祥看了一眼謝白露,露出一個有些癲狂的笑容,他指著李廣益的鼻子,嗤笑道:“你真以為這種外人會管你的死活?爸,你怕不是老糊塗了吧?這種妖妖嬈嬈的小姑娘,現在巴結你,都是為了你手裡那點錢的!你也不看看她是個什麼貨色?沒費什麼力氣就勾到了唐駿山的兒子,就這種小姑娘,那心裡的小算盤打的比誰都清楚呢!你要是真的相信她說的話,那你老了就等著爛在床上吧,彆指望我跟美珍會來看你一眼!”
李廣益平靜的說道:“我本來就沒指望過你們夫妻倆以後來照顧我,要是我老了真的爛在床上,那也是我的命,怪不得彆人。”
“好!很好!這可是你說的!不會指望我們夫妻倆,真好!”李祥冷笑了好幾聲,然後腳在地上狠狠跺了幾下,他轉身朝外走去,走到大門口,他又猛地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陰測測道:“希望您老將來不會後悔!”
李祥離開後,李廣益微微歎了一口氣。
謝白露跟唐自立輕聲安慰他,李廣益笑了笑,說:“我沒事,他們兩口子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我就是有點兒為小洋擔心,他媽媽這次肯定是有什麼把柄握在調查組手裡了。要是她坦白從寬,可能還有一線生機。但褚美珍這個人,肯定會死鴨子嘴硬,所以,我估計她很有可能會被關個幾年。她要是進去了,將來會影響小洋的前程的。小洋在那邊那麼努力,要是被他媽媽毀了前程,那他該多難受啊!”
唐自立說:“李爺爺,我覺得您可以找人給褚美珍帶句話,就說為了她兒子的未來著想,讓她儘快坦白,不要頑抗到底。褚阿姨誰都不在乎,但她很在乎小洋哥的。”
做了這麼些年的鄰居,唐自立對李家的一些事情還是很清楚的。
李廣益點點頭,說:“既然是這樣,那我現在就出去一趟。”
“爺爺中午回來吃飯嗎?”謝白露趕緊問道。
“回來。”李廣益拍了一下謝白露的腦袋,說:“你要做好吃的,爺爺肯定要回來吃的。”
“那我們等您。”謝白露一邊說,一邊把李廣益送出門。
馬嬸這才從自己的小屋子裡走了出來,把小石頭牽到一邊。
彆看馬嬸是個鄉下人,而且隻有掃盲班的文化水平,但她這個人天生就很聰明,每次不該她出現的時候,她都會安安靜靜的待在自己住的那個屋子裡。
“小謝,那我中午就不做飯了啊。”馬嬸笑著說。
謝白露點點頭,“一會兒飯好了我讓唐自立過來喊你們,小石頭剛剛哭過了,馬嬸給他洗個臉吧,我先過去了啊。”
“好。”
謝白露跟唐自立手拉手回到唐家,唐駿山坐在客廳聽收音機,最近的新聞並沒有報道調查組的事情,唐駿山聽了一會兒,就說:“這些事情估計得全部查清楚才會公開。”
唐自立說:“那就慢慢等吧,都這麼多年了,也不在乎這一點時間了。”
唐駿山說:“可是要解決的事情太多了,那麼多要平/反的,等全部解決完,不也得一兩年?”
“慢的話肯定要一兩年,快的話就不好說了。”謝白露現在也不能估算出具體的時間線了,不過她還是可以說一下後麵的一些事情的,她說:“後麵肯定會恢複高考的,還有知青回城,事情多著呢。”
唐駿山笑了,“小白露懂的挺多的呀,平時也會琢磨這些事兒?”
“偶爾琢磨一下,因為我想去讀大學啊,跟唐自立一起讀。”謝白露笑著看了一眼唐自立。
唐自立說:“要是可以高考了,咱們倆可以考一個學校。”
謝白露覺得自己現在的成績還是不錯的,清大的可能性很大,便說:“那我努努力,跟上你的步伐。”
大家都笑了起來,謝白露鑽到廚房去做飯。
喜事臨門,她跟小程的乾勁兒都挺大的,兩個人做出了八道菜,擺了滿滿一桌子,跟過年似的。
等李廣益回來,唐駿山又開了一瓶茅台,還說:“這是家裡最後一瓶了,過年隻能喝彆的酒了。”
李廣益說:“我家裡還有,一會兒給你拿兩瓶存著。”
唐駿山連連說好,又道:“褚美珍的事兒解決了嗎?”
“我已經找人遞了話進去,能不能想通,願不願意為了小洋著想,就看她自己了。”李廣益表情嚴肅。
好在褚美珍確實很愛自己唯一的兒子,到了下午,她就全都招了,而且還供出了不少人,非常積極的參與減刑。
褚美珍招供後,李祥也得到了消息,他先是震驚,之後得知是自己父親找人遞了話進去,褚美珍才招供的,李祥整個人都暴怒了。
他跑回了軍區大院,跟李廣益大鬨一場,還差點打了起來。
對著這個兒子,李廣益已經無話可說了,他隻是沉默的看著李祥,看著他在家裡大吵大鬨。
後來是唐駿山一個過肩摔把李祥摔出了門外,唐駿山嘲諷道:“自己的老婆做了那麼多壞事,你不去找你老婆算賬,跑回來怪你爹?李祥,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是不是豬腦子呀?你爹還沒找你們夫妻倆算賬呢!李軍長一輩子的好名聲都被你老婆給毀了!你回來了不賠罪,居然還怪你老子勸褚美珍招供?”
李祥大概是真的腦子不清楚,他死死盯著唐駿山身後的李廣益,惡狠狠的喊道:“美珍不是那種人,我們夫妻一場,我相信她!她是被你害的!是被你害的!”
唐駿山說:“李軍長,算了,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吧。這個人沒救了。”
李廣益沒說什麼,隻是沉默的走進屋裡。
後來,李廣益把自己多年來積攢下來的一點東西分了一半托人轉交給李祥,還帶去了一句話:“以後見麵也不用打招呼,父子緣分已經儘了。”
這種事情外人是沒辦法勸說的,謝白露隻能儘可能的多花時間陪著李廣益,然後給他多做點好吃的。
李廣益這種槍林彈雨裡闖過來的老人家,心胸還是很開闊的,也沒過太久,他就一切如常了,謝白露也放了心。
十一月下半月,全國各地的調查組都結束了調查,成箱成箱的報告堆積如山,全都運到京市去了。
到這個時候,正式的公文才開始下發出來,新聞也開始報道這些zao/反/派這些年犯下的滔天大罪,接著才是為各個被打成右/派的人平/反。
唐自立他們也忙的不得了,連平時不乾活的那位女同事都被強行留下來加班。
最輕鬆隻有謝白露他們這些學生了,不管外麵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隻需要好好學習就行了。
不過全校大會也開了很多次,除了給他們進行思想/主/義/教育,還要叮囑所有人注意安全。
彭一生大概從周明明那裡得到了很值錢的東西,因為從那次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找謝白露換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