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午休時間一直持續到了晚飯的鐘點,整整一個下午他們都在床上度過。
蘇越起身拉開窗簾,外邊已是黃昏,落日暈染出了一片澄淨的天空。
趙青抬起手,遮了遮眼睛,半靠在床頭邊,低頭掃了幾眼通訊器上發來的最新消息。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沉思著什麼,片刻後抬眼道:“我們的人跟蹤到了K,他身上似乎帶著傷,在那間樹屋咖啡館內出現過兩次,有足夠的證據顯示他加入了武裝部,對此你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蘇越背對著團長,似乎在欣賞夕陽,他絲毫不心虛地回了兩個字:“真巧,原來他也喜歡喝那一家的咖啡,K加入了武裝部是我沒想到的。”
隻是沒想到,不是不知道。
中途出去飯堂打飯的時候,蘇越就已經找了個監控盲點,用通訊器暗中和武裝部那邊交換過了信息,確認K已經暴露了所屬的帝國勢力。
趙青盯著鸚鵡的背影,眸底帶著暗光,道:“是都喜歡喝咖啡嗎?還是都有一些特殊愛好?”
蘇越迅速聯想到了之前的誤會,難不成團長真覺得他喜歡用鞭子抽人屁股?
雖然可以解釋清楚,但是綜合利弊,他更願意讓這樣的誤會繼續下去,總比開口說那是個臥底接頭點要好。
出乎意料的是武裝部居然沒有放棄那個地方,一個曾經被外人闖入偷拍的接頭點,顯然不算安全的了。
這是一個引誘暗鴉的陷阱嗎?
犧牲K一個,造福武裝部?
可K不是才被周立言收在麾下麼,怎麼會這麼快就成了棄子,武裝部願意放棄一名A級戰力?這並不符合正常的推論。
蘇越心裡琢磨著,隨口說道:“彆誤會,我和他不熟,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過去一趟,看能不能把他逮住。”
趙青否決了這個提議,道:“用不著,他的身後既然站著武裝部,那的確是有收拾我們的本錢,難怪當時會威脅你,不過你認得K,難道也認得他背後的人?”
蘇越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道:“怎麼會,你想多了。”
趙青關上了通訊器,索性直說道:“現在金雕和老鷹已經帶隊過去了,這次就交給他們處理,剛好把之前的仇給報了。”
蘇越轉過身來,麵上帶著幾分訝異:“在市中心直接和武裝部動手?”
趙青朝他笑了下,笑意卻並未達到眼底,他的慣來的神情中總是帶著幾分陰狠,此時開口說出即將展開的報複行動,更是帶著絲絲血腥味:“武裝部又如何,我們可不是那頭任人宰割的山豹。”
蘇越微微皺眉,道:“那附近有圖書館,裡麵會有很多手無寸鐵的平民。”
趙青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鸚鵡,並未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他淡淡地說道:“無所謂,讓他們小心一些,減少傷亡就是了。”
蘇越想了想,道:“這不是暗鴉的風格,團長……”
趙青打斷了他的話,道:“我隻是選擇了最適合生存的那條路,山豹想要迎合對方卻被全滅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如果不立即展開反擊將敵人反咬下一塊肉來,恐怕日後我們連撤離的機會都沒有。”
蘇越一怔,隨即閉上了嘴,沒有再說反對的話。
暗鴉不愧是暗鴉,哪怕被獵人用槍追著打,也會伺機襲擊,絕不忍氣吞聲。
無論是武裝部還是傭兵團,隻要人手握利器,自然會心生殺意,普通人在這些凶狠冷酷之徒的眼中,不過是一個個能跑能動的故事配角罷了。
如果說有一些人信步走在權杖和利刃交織而成的道路之上,那麼就有一些人柔弱地站在道路兩邊,充當花花草草的部分,雖然可以各自精彩,但一不留神相碰後,柔弱的就會被碾碎成渣。
他披上外套準備出門,最近的一日三餐都是在飯堂解決的,順便再打包一份傷員套餐回來。
但是這一次,團長卻叫住了他。
趙青道:“今天你哪都彆去了,就在房間裡陪我。”
蘇越疑惑道:“不吃晚飯了嗎,我去飯堂一趟很快就能回來。”
趙青笑了笑,道:“這不是以防萬一,怕你出去後通風報信嗎,一頓不吃餓不死,等行動成功後帶你去吃大餐慶祝。”
蘇越配合地勾了下唇,動作自然地找了個地方坐著,垂下的眼神劃過手腕上的通訊器,隻要找個無人監控的角落,點擊幾下就能發送出即時刪除的密信。
即便是剛剛滾完床單,情話濃烈,氣氛正好的時候,也沒有忘記時時刻刻防著他嗎?
太陽很快就落到了山下,夜幕降臨,外邊漆黑一片,今日沒有晚星也沒有彎月,整個世界就像是即將開始的未來一般黑暗無光。
蘇越翻看著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件,手裡轉著一支筆,看上去很是無聊,精神卻是維持著緊繃的狀態,謹慎地留意團長那邊收到的現場彙報。
趙青很大方,沒有戴著耳機,直接開了語音公放。
金雕:“我們已經抵達樹屋咖啡館,K就在裡麵,不確定有無同夥。”
通訊器對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組裝槍械。
一個女音傳出:“團長,微爆彈準備完畢,隨時可以引爆。”
蘇越認得這是畫眉的聲音,傭兵團內的爆炸專家,沒想到她也抵達據點,參與了這次行動。
趙青吩咐道:“注意安放的數量,確保萬無一失,彆讓到手的目標逃脫了。”
金雕在一旁說道:“團長放心,爆炸瞬間就能移平這間咖啡館,不會放一人逃出。”
趙青:“你們注意安全,如有不妥立即撤退,不必在這裡和武裝部硬拚。”
現場的幾人回複收到,最後老鷹發來了信息:“狙擊槍已架好,團長請下令。”
趙青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在專心翻文件的鸚鵡一眼,淡聲道:“開始做最後調整,五分鐘後動手。”
蘇越把這些對話都聽得明明白白的,他不介意暗鴉給武裝部準備炸彈套餐,甚至如果想要投放幾個到總部裡麵,他也樂意幫忙。
可是這次行動的地址是圖書館周邊,是一間會有普通顧客的咖啡屋,是一條會有老人路過,有小孩跑過,有居民會在晚飯後悠閒散步的老街。
上輩子東躲西藏,恰好燈下黑地遊蕩在圖書費附近的時候,蘇越在街頭巷尾接觸到了一些平凡的人。
他是一個血腥傭兵、叛逃臥底,本該和那些正常生活的居民分彆活在兩個世界,但不知是他當時混得太慘,還是那張完好的臉占了優勢,總有些爛好心的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他伸出援手。
雖然這些人的幫助對於他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聊勝於無,可即便是一碗熱水,一杯泡麵,一碟拌飯,都足以維持當時那纖細的理智神經,讓他記得要將戰火拉離居民區。
想來也是可笑,在那充滿紛爭和槍火的世界裡混了這麼久,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最終落得個舉目皆敵,無論是武裝部還是傭兵團都很樂意送他去死,死得越慘越好。
結果往常無視掉的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卻會在寒冬時節給他扔一條破舊但溫暖的棉被,以免他被凍死在路邊的長凳上。
蘇越不記得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他的體質強悍,戰力極高,並不害怕寒冷,可當時接過那條被定義為垃圾,卻明顯是清洗乾淨了的被子時,心裡依舊微微觸動了一瞬。
或許在踏入這條由鮮血澆築的道路時,他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可如果有機會有能力,保護一下道路兩邊野花野草是可以的。
蘇越翻開一本新的文件夾,在替換掉原先看過之後的文件時,他借著那一瞬間的遮擋,迅速開啟了通訊器的聲音指令傳播模式。
轉筆時發出的聲音,喝水時放下杯子的聲音,文件翻開又閉合的聲音,起身後椅子移動的聲音……這些有高有低,有強有弱的聲音,在精密的布局和調整之下,交織出了一條簡潔明了的聲音密信。
蘇越把筆放回了筆筒裡,用著最後一個聲響,將密信發送成功。
周立言很快收到了這一則特殊的信息,聲音指令的失敗率很高,除了極少數精英臥底可以掌握這種發信方法,並且能成功將信息發出外,大部分的臥底都沒用過這個功能。
他點開了密信,用部裡的工具分析出來內容後,不禁揚了揚眉梢。
“敵襲,市圖書館。”
是說傭兵團要對市中心的圖書館下手了?
周立言覺得有些不對勁,暗鴉傭兵團不是那種沒事找事的作風,可這密報是出自蘇越,他不得不謹慎對待。
雖然蘇越現在有點不太聽話,但是向來不會對他說謊,
周立言僅僅猶豫了十幾秒,就當即下令派人包圍圖書館,勢必要查出今晚有何不妥之處。
武裝部的動作很快,一隊人馬迅速前往圖書館處,這麼大陣仗的響動自然驚到了周圍的民眾,其中就包括正在不遠處一家茶樓裡麵喝晚茶的暗鴉團夥。
老鷹坐在三樓靠窗的位置,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些帶著帝國標誌的車輛路過,眼底帶著幾分慎重。
金雕一邊給身旁的畫眉倒茶,一邊問道:“能確認嗎?”
老鷹盯了好一會,才轉過身來緩緩點頭,道:“的確是武裝部的人,不過他們的目標好像是市圖書館,不是附近的樹屋咖啡館。”
金雕苦笑一聲,道:“那也差不多了,總不能是巧合吧,我們剛演完要對咖啡館動手的劇本,武裝部馬上就過來這附近團建?”
孔雀此時蒼白著一張臉,慘兮兮地道:“完了,沒想到真被團長用計試出來了,我們之中還真有臥底啊。”
金雕抓了抓頭發:“是誰呢,總不會是……”
他一點都不想猜鸚鵡,人家才救了自己的命。
畫眉突然開口道:“不管是誰,這個臥底勉強還留有一絲良心。”
孔雀有點詫異,道:“你和臥底討論良心?那不如和我討論下純情。”
畫眉斜了他一眼,道:“那些人一開始就跑去圖書館搜查,估計是被誤導的,這不就相當於打草驚蛇,讓我們有時間撤離了嗎?難道臥底這麼蠢,連地點都能寫錯?”
孔雀似懂非懂,他摸了摸鼻尖,道:“那這個臥底圖什麼呢,誤導武裝部的人撲了個空,他能落得什麼好?”
“既沒有在武裝部立功,也沒有在傭兵團立功,既要被武裝部的人責罵,又要被傭兵團的人懷疑……我覺得如果以這樣的智商,可能真就能蠢到寫錯地址。”
畫眉捧著綠茶喝幾口,沒有搭話,她也想不明白這點。
不過這次趕回來參加行動後,大家的氣氛都有些怪異,她不免多問了幾句:“你們是不是有懷疑的對象了?金雕,你眼神躲閃,一看就是有事瞞著我。”
金雕欲哭無淚,辯解道:“我哪有懷疑的對象,隻是想到之前鸚鵡和K認識,K又是武裝部的人,鸚鵡又在被審查的時期,這麼微妙的關係讓人有些在意罷了。”
畫眉頓了頓,道:“鸚鵡現在和團長在一起,應該沒有通風報信的機會。”
金雕連忙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的,鸚鵡為團裡出生入死這麼多次,犯不著背叛,暗鴉又沒有虧待他。”
孔雀表示讚同:“人家臥底都要會陪吃陪玩陪聊,這才能拉近感情,打入內部,就鸚鵡那正經雛樣,連泡吧都不會,一看就不專業。”
窗邊的老鷹眉頭緊鎖,沒有做聲,許久後,他才緩緩開口道:“排除鸚鵡,還能有誰?”
眾人頓時消聲,靜默的氣氛縈繞在四周,連過來幫忙倒茶的服務員都覺得空氣快要凝滯,呼吸都不太順暢了。
是啊,還能有誰呢?
這次自導自演的主角們都在這裡了,為了排除乾擾項,他們甚至都沒有帶隊出來,一共就這麼幾個人,都是拿了劇本的,唯一一個被蒙在鼓裡的,隻有鸚鵡。
隻有他。
鸚鵡是臥底?
他怎麼會是臥底!
暗鴉據點內。
蘇越得知了這次行動失敗,心裡稍稍鬆了口氣,不過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就看見團長朝他走了過來,並且伸出了手,道:“鸚鵡,方便給我看下你的通訊器嗎?”
蘇越愣了愣,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似的,迷糊了幾秒後,就乾脆利落地解下了手腕上的通訊器,解鎖後遞給了團長,道:“可以,沒什麼不方便的。”
趙青掩蓋住眼底的陰鬱,邊翻看邊淡聲道:“不怕我偷窺你的隱私?”
蘇越笑了笑:“我沒有隱私。”
育才中心出來的人,身上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屬於武裝部的,無論是身體部位,還是心理思想,隱私這種東西,對於他而言並不存在。
趙青嘲諷地將通訊器扔回給鸚鵡,道:“彆說假話,是人都有隱私,你在上麵做了即時清除的設定,有些信息閱後即消,難怪不怕被人看。”
蘇越沒想到團長能看出來通訊器特殊之處,突然有些莫名地膽寒,這是被發現了點什麼嗎?
他應該沒有露出馬腳,可情緒變化騙不了人,團長的心跳速度和說話語氣都有了微不可查的變化,如果不是他戰力等級足夠高,恐怕都難以發現不妥之處。
為什麼呢?
明明之前一直沒有問題,包括中午在床上都表現良好,難不成太陽下個山,他就要丟條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