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手術台反射出她的倒影。
不是她原來的臉,是青澀、皮膚黝黑的少女臉。
她氣憤地瞪著南梔,責怪她不肯回手術台。
“……回……回尼瑪的!”南梔終於衝破怨靈幻象的禁製,惱火地破口大罵:“你哥殘廢嗎?還是巨嬰?需要你賣器官籌錢結婚?你瞎了以後會被當成累贅,隨便把你嫁給神經病或者殘疾人生育,你願意當一部生育機器?”
少女憤怒的倒影凝滯。“大家都是這樣做的,莊稼賣不出去就沒錢,隻有身體的器官能賺錢。”
“你既然不怕苦不怕累,哪怕翻越大山出去洗碗,也能賺錢啊?”
“不行的,爸爸媽媽沒人照顧,家裡的活隻有媽媽乾,我不能拋下媽媽。”
南梔氣得一拳砸手術台,儘管沒多少氣力。“所以你一家子養了兩個巨嬰是吧?你喜歡龜縮在腐朽的家裡就彆拖我下水!我不要眼瞎,不要養你家的巨嬰!給姐滾!”
震耳欲聾的喝罵粉碎煉獄般的手術室,漆黑的衛生間重現眼前。
滿頭大汗的南梔扶著洗手池喘氣,視野恢複清晰。
她想起旁邊還站著一個人。
糟了,陶桃還沒脫離怨靈幻象。
陶桃失神地盯著四分五裂的鏡子,麵容呆滯。
刺眼的燈光直射她的眼睛。
她感到自己仰臥在冰涼的床上,身上蓋著一塊布,胸口處涼颼颼的。
她並不知道。
身上的布帶有一個窟窿,露出她的心臟位置。
陶桃感到身體羸弱乏力,發出男人的聲音:“院長,要開始了嗎?我、我的胳膊和腿還能動。”
“給你做了局部麻醉。”
“局部?為什麼是局部?不是全身嗎?”
她恍惚間看見,上方模糊的人影,投來冷漠無情的目光。“我們買不起進口的麻醉藥,但是國產的也很貴,我們不能消耗太多麻醉藥,還不能讓麻醉藥使你的心臟產生負擔,影響功能。”
“什麼?你們要活生生地移植?”
手術刀停留在胸口的上方。
“準確來說不是移植,是被動捐獻。”院長的聲音開始不耐煩。“反正你死後會得到想要的數目,你爸媽的後半生有保障的。”
“什麼捐獻?我要移植而已!之前明明說好是為買方移植,就算我以後身體差點也沒關係,但我不能死!我要出去!我要揭發你們欺詐!”
“你親自簽了捐獻同意書,合法的。你最好乖一點,不然連你爸媽的棺材本也沒了!”
陶桃驚恐又憤怒。
在法治的社會,在科技先進的社會,居然還發生活體取器官販賣的事。
要是她不逃,必然經曆生剖胸口的罪。
四肢能動卻害怕得發軟,軟綿綿的一推,並沒推遠拿手術刀的手。
“快按住他!”
另一個白衣惡魔迅速抓來。
肝膽俱裂的陶桃怕疼又怕死,她把心一橫,直接滾下手術台,順便撞開抓來的人。
撲通!
她狠狠墜地,疼得眼冒金星。
“抓住他!”
驚慌失措的陶桃想爬起來,不料被人抓住雙腳。
對方厚實的胸膛壓下來,有力的臂彎勒她的脖子使她沒法動彈。
“打暈他。”
暈?
不行!
陶桃想張嘴說話,卻隻能發出謾罵的男聲,不由得絕望。
此刻,她後悔沒聽爸爸的話,不自量力參加玄學考試。
C級精神力能乾啥。
“限定範圍”的輔助異能能乾啥。
在街上隨便拎一個路人也比她強。
爸爸是對的,她就該循規蹈矩當一個千金小姐,畢業後到自家的公司當個小經理,然後結婚生子,相夫教子,過完平淡的一生。
意識漸漸抽離。
後頸的鈍痛剝離她的神智。
可惜正因為太疼了,她暈不過去,半眯著眼看自己被搬回手術台。
生剖的折磨會持續到考試結束吧,她心想。
擺爛算了……
隻是內心深處,壓抑著的微小欲望衝破枷鎖,讓她想起南梔在台上獲獎的情形。
光榮,喜悅,為什麼隻能屬於某一類人。
罪惡的手術刀伸向她的胸口,錚亮的刀刃反射出她的眼睛倒影。
嚴格來說不是她秀氣的眼睛,是充血、眼球變黃的男人眼。
她找到鏡子了。
“……你這蠢貨彆拉我一起死!!!”
南梔吃驚地盯著突然破口大罵的陶桃。
奈斯,她該準備脫離怨靈幻象了。
放下心頭大石的南梔,淡定地喝水擦汗。
看文時的憤怒並不刻骨銘心,當她身臨其境經曆,終於明白為什麼要砸破鏡子才出現怨靈幻象。
砸破代表抗爭。
與命運、與環境、與愚昧的思想抗爭。
淮仁鎮是山村的交彙中心,交通極其不便,鎮裡隻有一家簡陋的快遞驛站。快遞小哥每天駕駛二手麵包車,花三小時到縣城的快遞驛站遞交包裹運輸。
貧困的村民沒有文化,沒有改善生活的出路,土地的條件種不出特色的農產品,年輕男人去挖爛泥賣。
黑心院長瞧上他們的無知,慫恿他們賣器官賺錢。
他們以為賣掉一個腎不影響健康,於是家家戶戶效仿,賣腎換錢建房子或者買媳婦。
避免近親結婚,村民找來鎮裡的人販子頭目做中介,跟彆的村子交易男孩和女孩。
女的賣去當媳婦,男的賣去沒生兒子的家庭。
全是充當傳宗接代的機器。
街上的雙頭怪物,就是人販子頭目變異而成。
他沉淪貪欲的漩渦,最終變成貪欲的傀儡,不斷擄走沒有交易意向的年輕男女,囚禁他們直到找到買家。
南梔心裡堵,眺望窗外悲涼的夜色。
“咳咳!呼哈……呼哈……”
身旁的陶桃驀然大口喘氣,如同溺水被救上岸的人。“回來了,我居然可以回來。梔子?”
南梔回神。“能夠掙脫怨靈幻象,你的進步很大。”
她沒想到會得到稱讚,難為情地笑道:“原來這就是怨靈幻象,好可怕好真實。對了,我的心臟不悶了,是不是找回自己了?”
“對,我們完成考試了。”
陶桃高興得跳起來。
屋裡的監控把兩人的考試結果拍下來。
“我們是不是可以離開考場了?”
“可以。”南梔頓了頓,“我送你去入口的地方。”
“好啊。”陶桃後知後覺地收斂笑容。“你不出去嗎?”
“我看院長不爽。”
陶桃無語凝噎。“……梔子,你不是想勇闖衛生院吧?我看過報道,當初變成怪物的院長藏在衛生院裡偷偷殺人。不要去,會遇到院長的。”
南梔冷哼。“我沒那麼傻去對付院長,打算借刀殺人。”
“借什麼刀?殺什麼人?彆嚇唬我。”
“不說了,先送你回入口。”
出發前,南梔在小組的群聊公布完成考試的方法。
以黃浩文他們的悟性,很快會完成考試。
兩個女生並肩離開衛生間。
破碎的鏡子注視兩道背影。
突然,一隻手從鏡子內冒出來,用力拍打鏡麵。
【看到了】
【看到她了】
【那個不該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