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你不要擔心, 沒事的。”聽聞父親掐斷了一線牽之後, 曲悅緊繃的神經稍稍鬆懈一些,“我也先掐了。”
不等曲宋回應,她將一線牽掐斷。
身體不適,一直開啟著一線牽會虛耗她的靈力,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
她沒有解釋, 僅僅是說話時改變了語氣,曲宋聰明,應該可以隱隱猜到這或許是個局。
現在的曲悅,假裝自己被嚇到腿軟,逃也逃不動,恐慌的看著刑攸。
而在凝霜姑姑的刺激之下,刑攸並沒有對她下手。
母親說, 刑攸是個好麵子的小人, 簡而言之, 偽君子。
所以, 在他尚未完全失去理智之前,是不會出手殺她一個小姑娘的。
但寒露卻璿了個身, 引動的氣息,將下方海域的巨浪凝結成一道麻花辮似的水柱。
粗壯的水柱拔地而起, 寒露手中銀白長劍倒提, 紮入水柱頂端。
長劍逸散出白霧, 水柱瞬間被冰凍。
隨著她抽出長劍, “嘣”的一聲,冰柱爆裂,化為數之不儘的尖銳冰錐,密密麻麻的飛向了曲悅。
冰錐將曲悅環繞,錐尖朝外,如一隻體格龐大的刺蝟。
而身在其中的曲悅,便是這隻“冰刺蝟”所保護的軟軟的肚皮。
寒意之下,曲悅被凍的打了個寒顫,心中卻湧起滿滿的感動。
母親非常具有大局觀,每走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然而這一舉動,卻是計劃外的,是臨時起意的。
拿出自身一半修為,來確保她的安全。
先前遭了那麼大的罪,曲悅不曾皺過一下眉頭,這會兒鼻子卻一酸。
不能怪她多愁善感,這是她自出生,第一次感受到母愛。
但是太冒險了,曲悅忍不住為她的安全擔憂。
“凝霜是一派胡言。”寒露護住曲悅之後,臉色的血色愈發少了起來,轉身看向刑攸,“我當年不願嫁你,純粹因為你是個人渣,和誰都沒有關係。”
這話是火上澆油。
寒露再補一刀:“刑攸,你那幾個兄長是怎麼死的,你自己心裡有數。你當年沒能殺了我,我心裡也有數。想我嫁給你,就憑你也配?”
“賤人!看我不撕碎了你!”
刑攸的身影在曲悅眼前瞬間消失。
曲悅在冰錐中緊張的攥起拳頭,不遠處的凝霜也屏住了呼吸。她擔心的是風槐。
此時寒露腹背受敵,一邊是風槐,一邊是席卷著怒火殺來的刑攸。
根本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寒露被刑攸一掌打中肩頭。
刑攸的武力,在天武族內僅次於宗權,他這一掌的威力可想而知。
然而,他沒能擊出第二掌,因為他隻顧著殺寒露,根本沒注意到同樣“殺”寒露的風槐。
嗖——!
天邪劍從海中飛了出來,落在風槐手中。
原本是刺向寒露的,卻在處於一個最佳位置時倏地偏移,轉刺刑攸。
風槐雖能使用天邪劍,但他並不是天邪劍的主人,因此無法向戮天一樣釋放天邪劍的神威,滋擾天人靈力磁場,令天人失去力量。
但此劍本身所帶的邪力,與風槐自身的魔靈之力相融合,力量同樣不容小覷。
這猝不及防的一劍,將刑攸的護體真氣刺破,有星星點點的黑氣滲透進他的真氣裡。
滋。
滋滋。
“這是什麼東西?!”刑攸立刻感受到了天魔之力入侵的痛苦,以至於都顧不上再去殺寒露,麵露驚駭。
風槐冷笑:“成了。”
不給刑攸控製天魔力的機會,提劍再斬!
刑攸被迫接招,兩人打了起來。
觀戰的凝霜與曲悅齊齊鬆了口氣。
殺刑攸是不可能的,除宗權之外,想弄死他難如登天。再一個,殺他不是目的,魔化才是。
還是風槐戮天他們所研究的、那種容易喪失理智的魔化。
為保護曲悅失去一半力量的寒露,再也忍受不住,儘管咬著牙,一口口血仍從薄薄兩片唇間湧出,將白紗裙染的觸目驚心。
“娘!”曲悅看著她手中長劍消失,往下方海域掉落,想去撈她,可周身的冰錐依然堅固。
便在此時,一道光影從她身邊掠過。
速度太快,分辨不出,但以曲悅的耳力,隱約聽見了塤的嗚咽之音,是父親來了。
從掐斷一線牽到現在,隻過去了半刻鐘。
父親又沒有天人翅,能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趕來,必定是……突破了極限?!
就聽凝霜在頭頂上驚詫:“你爹不是敗於命劫,怎麼會,就合道了?!”
曲悅徹底安心了。
這廂,寒露隻是因為挨了一掌,經脈震蕩,一時脫力。
當體內餘波平息之後,正準備穩住下落的身體,卻感受到了曲春秋的氣息。寒露放棄抵抗,落入他懷抱裡。
“很好。”寒露打量著臉色鐵青的曲春秋。
成功突破了合道期的屏障,雖過於“急功近利”,導致丹田、神魂、意識海三者全部嚴重受損,卻也不過是耗費時間養個幾百年的問題。
死不了就行了。
曲春秋低頭,對上她的目光,惱怒道:“你套路我可以,為你天人境除掉禍害也無妨,但不該拉著阿悅一起!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天底下哪有你這般狠心的母親!”
本來他想指責的更難聽,語氣更嚴厲一些,可瞧著曲悅周身的冰錐法陣,以及寒露紗裙上的血,他也隻能“凶”到這一步了。
寒露支撐不住,抬起手臂攬住他的脖子:“你猜到了?”
廢話,曲春秋隻需抑住擔心,前後一琢磨,差不多就明白了:“我與你一千多年的夫妻,還能猜不透你?”
寒露:“既然清楚是套路,你竟還能一舉成功?”
曲春秋咬牙:“倘若隻是一場突發意外,我完全信任你這神殿守護處理危機的能力,也相信阿悅逃命的本事。”
正因為是個局,一半賭注都壓在了他身上,他才會更恐慌。
而母女倆承受這些危機,隻為這一瞬間激發他的潛能,他又豈敢愧對這份愛意。
“壓力”與“感動”雙管齊下,他最終戰勝了骨子裡的悲觀,突破自身極限。
“很好。”寒露又說一遍。
冰雪消融一般,她笑起來。
可曲春秋臉上的慍色未曾褪去,抱著她的手臂收緊:“下不為例,寒露,我絕不允許任何人拿阿悅來冒險。你不是神,你估算不到所有。”
寒露沉默一瞬,點點頭:“恩,往後再也不會了。”
因為了解,她這認錯的態度,令曲春秋愣了一愣。
寒露重複一遍:“真的不會了,我知道怕了。”
“怕了”這兩個字,曲春秋更是從不曾聽她提過,複思量許久,他的氣惱漸漸平緩,苦笑一聲:“養孩子,還是得親自養,才知道心疼。”
“往後我會抽空‘養’他們的。”寒露想了想,做出決定。
曲春秋與她對視良久,讀懂了她的一些心情,這火便散去了,夫妻倆默契一笑,一時間湧上諸多情緒,百感交集。
“賤人!”
“曲春秋!”
沉默中,上方兩個聲音先後響起。
原本刑攸正與風槐打的天昏地暗,曲春秋來了之後,立刻吸引了火力。
刑攸:“你就是那個膽敢染指我未婚妻的卑賤凡人?!”
風槐:“你這卑鄙小人竟然成功合道了?!”
寒露傳音:“我與凝霜合作,為姑姑和天人族擺平刑攸,風槐是為凝霜出力。她答應不論今日結果如何,她和風槐絕不傷害阿悅,而我給出的條件,是你會出來,與風槐正麵解決咱們之間的恩怨……”
“恩。”
曲春秋明白了,將她放下地,爾後往曲悅方向看一眼。
“爹!”曲悅貓著腰,緊張兮兮的,透過冰錐縫隙朝他揮揮小手。
曲春秋朝她眨了下眼睛,示意她不必擔心。
“風槐,你連我兒子都鬥不過,還不死心呢?”曲春秋眉眼帶笑著挖苦風槐一句之後,又看向刑攸,僅僅是勾了勾唇角,一副連話都懶得與他說的模樣,“我這卑賤的凡人,都能搶了你這尊貴的天人的未婚妻,你說,你是有多差勁兒?”
不等刑攸暴跳,曲春秋雙手掐訣,骨塤浮現。
被他揮袖一抄,低低嗚咽聲中,朝他二人所在空域殺去。
曲悅剛剛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按照原本的計劃,她父親先和風槐聯手去對付刑攸。刑攸現在已經開始有點兒魔化的傾向,這令他越來越失控,隨之而來的,是越來越強悍。
等將刑攸的魔化,逼到不可逆之時,才輪到她父親和風槐解決恩怨。
但眼下的情況很明顯不受控了,風槐一看到她父親,就忘記了先前的約定。
不過父親此時以一敵二,卻並不落下風。
有傷在身又如何,畢竟是步入了合道期,比之先前的渡劫巔峰,修為是成倍翻的。
曲悅的心情也是足夠複雜了,一邊為他捏把冷汗,一邊又因他而驕傲,雙眼寫滿了崇拜。
若說鬥法時的優雅體麵,曲悅見過的大佬裡,還沒有一個可以超過父親的。
不是雙眼自帶濾鏡,是真的風華無雙。瞧瞧,銀冠白袍,寬袖長擺,被兩麵夾擊,依然從容不迫,儀態翩翩。
反正很難看出原本是個厲鬼,更猜不到他手上的骨塤,是他自己的頭蓋骨。
曲悅這份崇拜之中,不免又添了幾分傷感。
完全不知道,曲春秋在動手的時候,分彆傳音給刑攸和風槐,早將兩人懟個遍了。
還抽空傳音給寒露,滿口的抱怨:“你不該將阿悅定在這的,太影響我發揮。”
在乖女麵前崩人設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再累再苦也要撐下去。
寒露:……
寒露飛去曲悅麵前,收回那些冰錐,傳音:“阿悅,你要麼去溫子午那裡療傷,要麼過去九荒那裡,我通知雪裡鴻派人接你,你過去瞧瞧有什麼可以幫忙的,莫要待在此地了。”
九荒的任務比較困難,但並無危險,曲悅感覺母親是轟自己走,眼眸中透出不安:“娘,您是怕風槐敗了,凝霜姑姑違反約定,朝我下手?”
寒露搖頭:“不是,你踩住了你爹的尾巴,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曲悅:???
愣了愣,才明白母親這話是什麼意思,無語。
“好吧。”曲悅拋出小鐵球,背後生出天人翅,“那我去找韭黃了,娘,你們保重。”
“恩。”
曲悅展翅飛走之後,曲春秋質問:“你又和阿悅說什麼了?她走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兒怎麼有些不一樣了?”
寒露:“莫分心,少廢話,認真對待你的對手。”
曲春秋極度不滿:“我早想說你,你為何總是當女兒麵,說我的不是?我塑造形象,隻為儘一個當父親的責任,拔高她看男人的眼光而已。”
寒露淡淡然:“我也是儘一個當母親的責任,希望她有一雙看清男人‘謊話精’本質的慧眼。”
曲春秋:……
一分心,被刑攸掌風所傷,風槐抓住機會,他手臂上也掛了彩。
乖女不在這了,曲春秋再無顧忌。
他舔了下嘴角上的血,黑色似蛛網的紋路,逐漸爬滿了他的皮膚,尖牙與指甲瘋長,暴露出合道厲鬼相:“天人了不起?嗬。”
*
天人境外。
“韭黃你還沒找到辦法嗎?”
“韭黃你快一點。”
“韭黃?”
幻波催了又催,九荒在圍繞著天人世界轉悠了幾百圈之後,就停在了雪裡鴻的標記之處,盯著那塊兒區域,盯成了一塊兒石雕,整整五個時辰一動不動。
眼瞅著時間越來越少,幻波急的團團轉,本想唱歌給他些靈感,他卻將耳識給封閉了。
終於。
九荒解封耳識,拿出雪裡鴻給他的木頭:“師父。”
——“你找到辦法了?”
九荒:“我記得師父您的珍寶庫裡,有雙萬鈞手套?”
他看過介紹,那手套戴上,便擁有雷霆之力。
——“那雙手套……”雪裡鴻都記不住了,似乎又去翻了翻,“怕是不行,撼動不了外層氣牆。”
“外層的氣牆不是問題,六娘常常使用的消靈箭,您見識過威力麼?我準備以南寒磁石,北熾磁石……仿造一支巨型的……”
九荒講了一大堆幻波完全聽不懂的話。
那兩名叫做小東小西的天工族人卻聽的雙眼放光,連連點頭。
幻波托腮坐在耳墜上,感慨真是隔行如隔山啊,往後誰再表示欣賞不了它的詩歌,它再也不要隨便生氣了。
“氣層消失那一瞬,我便以萬鈞手套打穿一個洞,可是……”九荒為難道,“師父,我覺得我的力量不太夠。”
手套的威力,與自身力量程度有關係。
就像一柄神劍,拿在不同的人手裡,自然會有差異。
“宗權應該可以。”
——“他是個死腦筋,即使是為了天人族好,他也不會乾這種事兒,不然也不會用計困住他了。”雪裡鴻似乎在笑,“而且,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現在一根手指頭都能撂倒他。”
九荒:“?”
——“行了。”九荒雖是個成年人,但在雪裡鴻眼睛裡依然是個小屁孩子,不方便與他說這種少兒不宜的話題,“讓小東小西回來拿萬鈞手套和你造箭所需要的材料,你先造。關於力量不夠,稍後咱們再想辦法。”
九荒:“好的師父。”
隨後小東小西直接進入天人境中,再回來時,隻有小東。
小西是從身後來的,而非天人境,還帶來一個人。
“六娘?”九荒瞧見她雖還氣息不穩,可比著分彆時並沒有再受傷,開心極了。
“小月亮,你那裡的事情忙完了?”幻波從耳墜裡露出頭。
“沒有,不過用不著我了。”曲悅落在他們麵前,清了清嗓子,“我爹成功合道了。”
曲春秋時常誇讚幻波,幻波是引以為知己的,真心為他愉悅:“看吧,我早說過老曲不是個短命鬼。”
“真好。”九荒的喜悅同樣寫在臉上。
六娘不用傷心了。
六娘的另一個心魔終於也畫上了句號。
他怎能不喜悅。
“你們怎麼樣了?”正事要緊,曲悅瞅瞅九荒手裡的工具,又瞅瞅麵前的巨大球體。
“我在造箭。”九荒恢複手裡的動作,邊造邊和她解釋。
曲悅聽罷點點頭:“你認真些。”
說完不再打擾他,打量起周圍來,這太空一樣得虛空之境,她也是第一次來。
打量之時,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
晃神的功夫,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幻波太安靜。
花瓶耳墜掛在九荒腰帶上,幻波托腮趴在邊緣,沒有實體,朦朦朧朧的,曲悅依然看得出它在冥思苦想。
曲悅旋即明白它在想什麼,才發現自己先前過於緊張,竟忘記叮囑它。
後怕出一身冷汗,幸好過來了。
她傳音道:“幻波前輩,這事兒不是鬨著玩的,稍後您控水淹神都之時,製造銀河傾瀉的場景即可,千萬不要吟詩唱歌啊。”
幻波正在想詩歌。
它自負才華橫溢,從來都是臨場發揮的,此次不同,它要扮演神,必須慎重。
它不滿:“神難道不會詩歌?不是說音樂是人與神溝通的橋梁嗎?”
曲悅訕訕:“咱們這是降神罰,不用溝通。”
她倒不怕神罰時出現奇怪的聲音會穿幫,是怕給神都天人的日後帶來什麼奇怪的影響。
好說歹說半天,終於說服了幻波。
幻波委屈:“我的詩歌白琢磨了。”
曲悅怕它稍後心有不甘,隻能硬著頭皮:“怎麼會,您可以現在唱給我聽。”
唱過一遍的,幻波通常不會再唱第二遍。
“那好。”難得曲悅主動要求它唱歌,幻波的頹廢一掃而空,獻寶似的唱起來——
雨來時天暗
風來時樹顫
我來時啊你心安
~
你問我是誰
我是你爸爸
膽敢不聽話
賞一頓天罰
看你怕不怕
呦呦呦怕不怕
唱完後幻波雙眸熠熠生輝:“怎麼樣?”
曲悅豎起大拇指:“棒極了。”
……
“造好了。”
婚禮當天的正午,九荒終於完工了,將手裡的巨型消靈箭舉起來給曲悅欣賞,“太趕,造的有些粗糙,勉強能用。”
曲悅伸手摸了摸:“問問你師父,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九荒取出與雪裡鴻聯係的木頭:“師父,開始吧?”
——“你不是說你力量可能不夠?”
此一時彼一時,有六娘在身邊,他充滿信心:“應該沒問題。”
“我來射吧。”曲悅伸出手。
“好。”九荒雖擔心她的身體,不想她勞累,可見她頗有興致,便沒有拒絕。將箭交給她,自己則將戴上那兩隻手套。
曲悅從鐲子裡取出塊兒萬象泥,泥變成弓的模樣。
嗖——!
箭飛出,正中雪裡鴻的標記處。
嗡嗡幾聲波浪狀的聲音傳入耳中,外層氣牆果然出現一個缺口,而九荒已似流火飛了過去,掌心蓄力,一拳打在標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