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羅塔十八層。
塔靈將八號牢門打開。
曲悅拱手:“前輩, 請吧。”
請的是勾黎魔君。
監獄十八層神魂烙印對勾黎的製裁期到了, 他得回來加固封印。
勾黎卻沒有動, 仰頭看向那些懸在烈火之上的牢籠。
曲悅安慰:“等您加固完封印, 會將您放出來的。”
擁有天武血脈的勾黎曾被合道惡果抓去做實驗, 強行魔化,雖逃了出來,沒有徹底喪失理智, 可在魔化形態時, 時常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屬於極度危險的存在。
不過他這個“病”,已被溫子午尋到辦法控製,需要時間。
可他與飲朝夕、絕代風華不同, 他不是主動進監獄的, 他身上的確背著罪孽。
飲朝夕身為勾黎的師父, 簽下保證書, 對勾黎“保釋在外”時的一切行為負責, 希望帶他在外行善事, 以功德抵消業障——在特殊部門,被稱為“勞改”。
勾黎正是不滿此事:“身為囚犯, 我難道沒有權力選擇蹲牢房,不去勞改?”
曲悅笑了一下, 仰頭打量他的表情:“前輩與飲前輩,不是已經和解了?”
以她對勾黎的了解,他不是不願積功德抵業障, 隻是不想和飲朝夕綁定在一起。
提到飲朝夕,勾黎沉默了下:“即使是為了修煉天傷劍,他教養我長大,總歸是對我有恩。隨後我入魔,他碎劍,我們師徒早已恩斷義絕。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不存在和解。”
曲悅不吭聲。
話是這樣說,在知道飲朝夕為了救他,找回初心,重新融劍之後,他對飲朝夕的態度明顯和善了很多。師徒之間的裂隙,如同他的“病”一樣,都需要時間慢慢修補。
所以飲朝夕作保,稍後監視著他去做善事積功德,是一舉兩得之事。
勾黎也是明白,才會遲疑不前。
但最終,他還是飛入籠子裡,盤膝坐了下來。
曲悅看的出,再怎樣嘴硬,飲朝夕這個師父,始終都在他的心裡。
塔靈闔上牢門之後,一圈圈的金色符文爬滿了牢籠,將勾黎的身影淹沒。
曲悅鬆了口氣。
……
出塔之後,飲朝夕在部門大廳裡站著:“好了?”
“恩。”曲悅走上前,“前輩也好了?”
飲朝夕七百年前進來坐牢,是為了等一個合道機緣,而今他已成功融劍,便淨化掉體內的魔靈之力,消除塔印,算是成功出獄——剛在曲宋那裡辦過出獄手續。
飲朝夕指著手裡的“出獄證”和“擔保書”感慨:“曲小姑娘,你們華夏的規矩未免太過繁瑣,樓上樓下的跑,且樓如此之高,還不能禦劍。”
曲悅教過他坐電梯了,不知他為何不坐,非得爬樓梯,也不敢問,隻笑了笑道:“既然都辦好了,前輩接下來準備去哪裡?或者,在我們部門招待所住下,等著勾黎前輩加固好封印?”
飲朝夕:“十九洲,參加葉承錫舉辦的賞劍大會。”
曲悅微詫:“您是去找絕代前輩?”
賞劍大會舉辦在即,除了慶賀劍峰重建,更是為了向世人宣布九荒是葉家的子孫一事。
絕代風華身為九荒的拜把兄弟,自然要去參加。
可飲朝夕和九荒不熟。
九荒還特彆的討厭飲朝夕。
他沒理由去參加。
飲朝夕笑道:“賞劍大會吸引了那麼多劍修,正合我意,我得去從中挑個好苗子。”
曲悅不解:“什麼好苗子?”
飲朝夕:“自然是修煉天坑劍的好苗子。”
曲悅嘴角一抽:“前輩,為時尚早吧,您碎劍的機緣還不知道哪年哪月呢。”
“簡單。”
飲朝夕說著話,虛空一指,天坑劍乍現,迸射出光華。
他微微轉頭對曲悅笑道:“你先站遠一點。”
曲悅不知他搞什麼鬼,應了聲“是”,趕緊躲遠了一點。
此時是大白天的,部門裡人很多,但知道飲朝夕的修為,都不敢冒然靠近。
飲朝夕凝視著麵前的天坑劍,氣定神閒:“老夥計,先前我被風槐困住,牽掛著阿黎時,我回顧我這一生,真的是愴然涕下,不懂我一個滿心抱負的大好青年,為何就活成了你這神劍的奴隸了呢?我懺悔,我痛苦,我發誓我將不再為修劍、為合道所累,終於,我找回了我的初心,我為我自己,融了劍。”
“但是……”
飲朝夕一個轉折,背著手幽幽道,“當我找回初心,融劍之後,我突然又覺著吧,所謂‘除魔衛道、剛正不阿、頂天立地’的初心,究竟對不對呢?難道,不是年少無知時的虛妄之言麼?畢竟魔不一定是壞魔,人也未必是好人,真假正邪,誰能分的清楚?但你這柄劍,卻一定是個坑人的玩意兒。”
天坑猛地一顫,暴怒。
曲悅見狀不妙,趕緊再躲遠一點。
飲朝夕卻又笑道:“不過,我還是愛你的。若沒有你,我指不定早已成了個古板無趣的‘劍仙’,哪裡會擁有如此多姿多彩的人生呢?對,人生啊,原本就是這有一個坑,那有一個坑,到處都是坑,你坑坑我,我坑坑你,有來有往的,多有趣啊,乾嘛非的強迫自己做個正經人,你說是不是?”
曲悅吃驚的看著天坑劍的反應,居然真有碎裂的跡象?!
這算悟的什麼道?
哦,認識到自己是一條有拖延症的鹹魚,立誌明天開始一定要勤奮,製定一堆的計劃。可勤奮兩天之後,發現還是躺平當一條鹹魚比較幸福?
或者,有一天照鏡子時突然發現自己胖成豬了,立誌要減肥,可減了幾天之後,發現胖瘦隻是一種審美觀,美食大過天?還是當個吃貨的人生更美好?
這樣也能合道嗎?
那他們華夏新時代的青年們大半都能悟道了吧!
曲悅目瞪口呆,可想想這是十二坑爹劍主,那還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我終於想通透了,可去他媽的修劍初心吧!”
隨著飲朝夕抬起手臂,曲起手指,在劍身上彈了下,“鐺”的一聲,原本光芒熾盛的天坑劍竟又崩碎,頃刻間成了一地暗淡無光的碎鐵片子。
這次幾乎碎成了渣。
等著下一位“有緣人”。
……
聽說這事兒之後,曲家幾兄弟在自家客廳裡感慨起來。
“瞧瞧,父親合道難的跟什麼似的,再看看飲前輩,難怪爹要給三哥找來天賢劍了,果然是神劍。”
“羨慕麼,不如讓飲前輩將天坑劍傳給你?”
“算了吧,我可沒有修劍的天分。”
曲清和曲明聊的火熱,連正看文件的曲宋都時不時插句嘴,唯獨剛出關的曲唐不說話。
曲唐麵前的豪華長桌上,擺著幾十個托盤,堆疊著各色各款的長袍和佩飾。
他正在為弟弟們挑選稍後出席賞劍大會所需要的行頭。
幾兄弟之所以湊在客廳裡,正是被他喊來試衣裳的。
“父親。”
瞧見曲春秋從外麵回來,曲家兄弟紛紛起身請安。
即使都是一身現代裝扮,曆史傳承下來的規矩始終沒變過。
“恩。”曲春秋正要上樓去,瞧見曲唐麵前擺放的那些衣裳飾品,又想起賞劍大會的事兒。
想起來就頭疼,不想去,因為知道此行是去談兒女婚事的。
他對九荒這個女婿,心裡存了一百萬個不滿意,奈何寒露非得讓他去。他走去沙發坐下:“你們就不覺得,阿悅年紀還小?那小子根本配不上阿悅?與咱們曲家不搭?”
曲唐勸他想開點:“父親,配不配的上還重要嗎?母親都已經發話了,小妹也接了韭黃求婚的珠花,您就少操點心吧,不如研究一下怎麼再給孩兒生個弟弟,正好將這‘曲華夏’的缺給補上。”
這樣他就是兄妹七人了,七彩虹一套,一家人出門整整齊齊,再也不用拉人湊數了。
完美。
曲唐從來都沒靠譜過,可又不敢數落,曲春秋假裝自己沒有聽見,看向曲宋。
曲宋和九荒一直不對付,容易拉來當同盟。
“孩兒覺得應該尊重小妹的意願。”曲宋一板一眼地道,“大清已經亡了很久了,現在婚姻自由,小妹生於華夏時代,按照規矩,應該適用華夏的……”
曲春秋:“閉嘴。”
曲宋止住。
曲元不在,曲春秋看向曲明。
曲明簡直舉雙手讚成:“孩兒沒意見,韭黃進了咱們曲家的門,您往後就不會再罵我是咱們家裡最蠢的人了!”
曲春秋:……
心真的好累。
有時候真的不想承認,這些兒子是自己生出來的。
他捏捏眉心,一言不發著從沙發上起身,背著手,準備上樓回房去了。
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小兒子在場,於是看向安靜坐在一邊玩手機的曲清:“老五……”
曲清趕緊放下手機:“爹。”
曲春秋擺擺手:“算了,問你也是白搭,毫無主見,就會和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