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裡鴻不知他是藝高人膽大,還是想要富貴險中求,或者是心魔纏身,瘋了?
她正無言以對,宗權見她撿的差不多了,展翅飛起,去往下一站。
雪裡鴻追上去,勸道:“我說宗權,你沒必要這麼拚,回頭我讓我徒弟將鐲子還給你就是了……”
宗權不回應,他也知道此舉冒險,可他心太亂,需要去殺條龍冷靜冷靜。
也有自信再不敵的情況下,帶著雪裡鴻逃走。
與妖獸硬碰硬,他進退有據,不曾輸過。
他在人間屢屢翻車,多半是輸給了人心險惡。
……
等收集夠足夠多的腦子以後,宗權徑直來到了一處森林外。
山海世界內此時正處於白晝,但這片森林卻是黑夜,迷霧重重,神識視物,僅有十丈內可以窺探清楚。
林中樹木很是奇特,根部長在泥沼地裡,沒有樹葉,枝椏彎彎曲曲,呈現出詭異的形狀。
像是從泥沼裡麵生出來的、怪異生物的爪子。
放出耳識,靜的可怕。
雪裡鴻問:“這片區域內有一條莽龍?”
“地圖記載這裡是有一條。”宗權點了點頭,“小心一些,在它不曾現身之前,莫要離我太遠,需在我的力量範圍之內。”
雪裡鴻靠近他一些,又問:“你挑這條殺,是因為這條比較弱?”
她這一靠近,宗權有些無法凝神,稍稍調整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是,根據記載,這條莽龍吃過咱們好些個族人,自然要先殺它。”
雪裡鴻懂了,讚同著微微頷首。在接受自己沒有辦法勸服宗權以後,她的心情便由忐忑生出了些興奮。
“我要開始了。”宗權倒提著手裡的布袋子,袋內收集來的妖獸腦子全都掉進了泥沼裡,一半沒入泥沼中,並不曾沉下去。
兩人靜靜等待。
一個多時辰之後,森林內的枯樹似波浪一般連綿起伏著。
雪裡鴻緊張的攥起拳頭,盯著那道波紋。
倏地,宗權已經取出神弓,反手拉弦。
“嘭”的一聲,一股巨力自弦上蓬勃而出,綻放出的光芒衝擊著周圍的暗物質,“呯呯”炸出聲響。
此時那條莽龍沉在泥底蜿蜒前行,尚未遊走去誘餌處。雪裡鴻以為他要等莽龍抵達誘餌時再出手。
畢竟波紋散的極大,又不是直線行走,很難確定莽龍準確的位置。
一箭不中,打草驚蛇,觸怒莽龍以後,更難將其誅殺之。
但隨著那條莽龍鑽出泥沼,見它頭上往外冒著血,雪裡鴻忍不住吸了口氣。
宗權根據泥地起伏的紋路,確定了莽龍的位置,甚至估量出了它的身形,一箭爆頭。
隻感歎了一瞬,雪裡鴻倏地覺著自己好笑。
天武人原本就有這種天賦,九荒也能辦到,何況宗權了,她在驚訝個什麼鬼哦。
說到底,還是因為宗權近來暴露出了太多短板,以至於雪裡鴻都快忘記他乾架的實力了。
“飛遠點!”宗權手掌一推,將雪裡鴻推離身側。
下一刻,那條莽龍便吐出一口氣,化為黑色的錐狀物,密密麻麻向他們的位置紮來。
雪裡鴻躲去了一個能夠觀戰的安全位置,莽龍她隻在畫冊裡見過,除了沒有四肢,和龍是一樣的。
據說祖先是混沌,一身黑暗物質,同年齡的真龍都未必鬥得過它。
雪裡鴻一旁觀戰觀的揪心,那莽龍雖被宗權射了一箭,實力稍有減退,但與它龐大的身軀相比,渺小的宗權依然令她捏了把汗。
回想一下,上一次雪裡鴻為宗權擔心,還是他戰噬運獸之時。
那也是一個轉折點,畢竟在此之前,雪裡鴻對宗權的感覺隻是一個麵目可憎的天武賤人。
但看著他不顧入魔自儘的風險,死戰的模樣,衝淡了她對他的厭惡之情。
因為雪裡鴻一貫敬佩有魄力、有種的男人。
然而人無完人,實在是太蠢了。
不過,對於實力強悍的人來說,蠢隻是個弱點,並不是缺點。
和蠢人相處,雪裡鴻是很有資格發言的。
心累,但腦不累,因為他們並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和彎彎繞繞。
九荒的思維看著很繞,可擼直了之後,會發現統統指向了他愛的那個女人。
再說了,和蠢人待在一起,雪裡鴻總是被能被他們給蠢笑了。
想她自小到大,笑點幾乎都在長在了這些蠢貨身上。
雪裡鴻原本緊張兮兮觀戰,突然間咧開嘴笑了一下。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能逗笑她的,都曾令她揪心難過。像葉承錫,像九荒,就都成了她的一種牽掛。
最近她又覺得宗權挺有趣,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苗頭似乎不太對,雪裡鴻蹙了蹙眉,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等撿了這個便宜之後,就和宗權分道揚鑣,離他遠遠的。
……
宗權與那條莽龍酣戰一夜,除了最初那一箭之外,幾乎沒有使用任何技巧,完全是依靠蠻力,和莽龍近身肉搏。
這樣纏鬥到了最後,硬生生將真氣灌入那龍口中,打入它腹部,炸了個金光閃閃。
雪裡鴻製止都來不及,飛上前來,看著撲簌簌落在泥沼裡的莽龍殘骸,心痛的想要吐血!
這莽龍渾身都是巨寶,如今鱗崩筋斷,角碎肉散,碎的跟特麼餃子餡似的,沒一處可用。
暴殄天物啊,雪裡鴻顫著手指:“你真是來打獵的?”
宗權尷尬:“打紅了眼睛,就隻想著怎麼弄死它了。”
何況他來屠龍,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發泄一下,冷靜冷靜。
他現在的確已經通體舒暢了,累極之後,果然再沒有力氣胡思亂想了。
再者,若不是為了發泄堵在胸口的這股悶氣,他可能打不過這條龍,不算浪費。
這話他肯定是不能告訴雪裡鴻的,見她一副心痛的模樣,宗權道:“不打緊,我再去打一條。”
雪裡鴻道:“你還有力氣?”
宗權搖頭:“我先送你出去,調息一下,再進來打一條賠給你。”
雪裡鴻聽著這話不太對:“是你要來獵龍,我跟著撿漏罷了,這條莽龍又不是我的,你賠我做什麼?”
見宗權攏著眉不說話,她道,“走吧,先出去,你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彆再遇到高等凶獸。”
反正雪裡鴻已在小凶獸身上賺的盆滿缽滿了,這一趟不虧。
倒是宗權虧大了,兩手空空進來,兩手空空出去。
雪裡鴻見他雖不曾受什麼皮外傷,但法袍破損,想了下,從鐲子裡取出一套法袍,是她觀戰時順便做好的:“你也彆覺得虧,就當時陪我進來當了次打手,喏,報酬給你。”
宗權本想說不必了,但瞧著那新做好的法袍,拒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謝謝。”他收下了。
雪裡鴻很自覺轉身飛走,宗權留在原地將舊法袍替換掉。
穿好以後,他用手指沿著邊縫撫了撫,如此手工,的確不是一般的天工族可比的。
隻是不知為何穿在身上有刺似得。
若非知道是自己生了心魔,他肯定認為是雪裡鴻故意動了手腳。
宗權理著袖口,將目光投向雪裡鴻的背影。
這真是一種玄妙的感受,人還是那個人,從來沒有變過。
可當自己心境改變之後,看到的她卻是大相徑庭。
……
雪裡鴻飛著飛著,突然停了下來。
一個金黃色的鈴鐺從她儲物鐲子裡飛了出來,鈴鐺無風自動,鈴鈴作響。
“怎麼了?”宗權追上來之後,看向她麵前的鈴鐺,這好像是天工族的傳聲法寶。
“周圍有我們天工族的人,感應到我,用法寶向我發出了求救信號。”
“在這片區域?”宗權逸散出神識,質疑道,“你們天工族進的來?”
這聽上去非常瞧不起人的話,雪裡鴻半點不生氣,因為這是事實:“可能和我一樣,是被你們天武帶進來的,所以求救的應該不隻一個人。”
天人境有規定,不經允許是不能前來山海世界的,“先前山海世界的結界鬆動,出現了一個門,你們族的貴族經常結伴入內,打獵玩兒,後來還發生了幾起失蹤事件,刑攸和我爹還曾進來查看過。”
宗權皺眉:“我聽說了。”
雪裡鴻道:“其實失蹤的貴族裡,也有天工和天靈,隻不過人數較少。”
“難道是那些失蹤的孩子在求救?”宗權以神識窺探不到,“你能不能感應到?”
以兩人的身份,遇到這種事情,是不可能不管的。雪裡鴻晃動了一下鈴鐺:“追!”
那鈴鐺便脫了手,朝著方向飛了去。
兩人追過去,停在一座小懸山之外。
麵前的小懸山十分奇特,與地麵僅僅有五丈左右的距離。懸山之下,有一個淺淺的坑。坑裡有十來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一個個麵色蒼白,跪坐在自己的腿上,動也不敢動的模樣。
“救命!”見到終於有人來了,他們的精神一震。
出乎雪裡鴻的預料,這些天人孩子裡居然一個天武也沒有,全是天工和天靈。
“怎麼回事?”雪裡鴻問。
“前輩是……”這些人還很年輕,雪裡鴻與宗權失蹤多年,他們沒有見過。
雪裡鴻報上姓名,又指著身邊人:“宗權。”
這些天人們的目光既驚恐又驚喜:“宗大人,少主(雪裡少主),救救我們啊!我們被困在這裡已經半年多了!”
一眾人爭先恐後的說,七嘴八舌間,雪裡鴻聽不明白他們在扯些什麼。
隻是疑惑他們跪坐的姿勢,始終保持著不動,不由得仰頭看向懸在他們頭頂上的那座小山。
宗權也沒有在聽,早開始打量那座懸山:“是個活物。”
雪裡鴻一怔,她也是看著山海圖譜長大的,立刻想到了:“不會吧,這是……無相?”
宗權的容色越收越緊:“是無相。”
山海世界凶獸排行榜上排在首位的,無相。
這凶獸有時候是一片雲,有時候是一座山,有時候是一片海。
是死物,也是活物,捉摸不定。
懸山之下的年輕貴族們哭訴:“我們不敢動,動一下,就會被它落下的石頭砸死。而且每死一個人,這座山就往下沉一點。”
雪裡鴻問:“天武人丟下你們逃走了?”
貴族們都閉了嘴。
宗權道:“天武人都死了。”
雪裡鴻:?
宗權根本不必動腦子去想:“你瞧他們的姿勢,都是跪著的。”
雪裡鴻了解了,天武人猖狂歸猖狂,可都是個頂個的硬骨頭,除了神明神殿和父母,讓他們下跪,那是要他們的命。
宗權:“懦夫。”
坑裡的天人們一個個羞愧的低下頭。
雪裡鴻道:“他們隻是一些小天工……”
宗權道:“我不是說他們,是說那些帶他們進來的天武,懦夫。”
雪裡鴻仔細琢磨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天武是神殿最忠誠的守護者,是天人族最鋒利的刀,也是天人族最堅固的盾。
雖然鬥不過“無相”,等同斷刀,但有族人在的時候,勢必要成為一麵盾,哪怕需要他們跪著。
雪裡鴻想說現在的天武,有這種覺悟的已經不多了。
話還不曾出口,卻見宗權祭出靈台神弓。似一道閃電,飛入那地坑之中。
上方無相懸山尚未作出反應,他已將神弓一端立於地坑內,雙手掐決,神弓驟然暴漲,上端頂在了懸山底部。
懸山落雨般落下石頭,神弓爆發出金光,將石頭彈飛,同時被彈飛出去的,還有坑底跪坐著的受困的年輕貴族們。
他們一個個被崩飛出去,紛紛倒地吐血,被震出了內傷,但是他們已經得救了!
他們還處於懵證狀態,不敢相信。
“雪裡鴻,你先帶他們出去,回族裡告訴神殿守護,讓她找人來救我。”
坑裡如今隻剩下宗權一個人,他那尚未修補完全的本命神弓被懸山壓彎了弓骨,他也半跪在了那個慢慢下陷的坑裡。
雪裡鴻看他除了麵色有點蒼白之外,神情如常,好像這是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
的確是一件小事,甚至在宗權心裡,這都不算個事兒。
隻是可惜身上這件衣裳,剛穿上,便被崩裂了一道口子。
他忍不住在雪裡鴻轉身前說:“你回頭得幫我補一補,當做我救了你族人的報酬,行不行?雖然這是我本該做的,可突然,就是想要點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