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急也沒有用, 雪裡鴻已經開啟了天人翅。
堂堂天工少主的天人翅, 可以說是整個天人界速度最快的。宗權使用的隻是雪裡鴻的備用翅膀, 在速度上肯定是比不過她的。
最終是宗權放棄了追逐, 因為他的傷口已經複原,再追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宗權無奈的收回翅膀停了下來,落於一處溪穀之間。
雪裡鴻發現他停下來之後,猜測危險應該已經解除了, 終於長長鬆了一口氣。真把她給嚇死了。
她忽閃著翅膀在天空盤旋了一會兒, 確定沒有危險之後,才落在宗權身邊。
累的不輕,她坐在溪邊的一處大石頭上, 曲著雙腿,兩條手臂往膝蓋上一搭:“你碰上什麼妖獸了?莫非是山海中心的怪物跑出來覓食了?”
宗權一愣:“怪物?”
雪裡鴻觀他表情, 警覺道:“不是怪物追你?那是什麼?遇到了同樣捕獵的人?更不可能了啊。”
單憑論武力,‘人’這個範疇內,宗權幾乎沒有天敵。
宗權總算知道她為什麼會跑了,兩片薄唇顫了顫, 一陣無語:“雪裡鴻, 你可真是機靈。”
“那當然了, 我不機靈能被你抓了三百年都沒被你抓住?”論逃命,雪裡鴻是專業的, “不過也得多謝謝你, 我這一手逃命的本事, 多半都是被你逼出來的。”
“所以, 倘若真有危險,你也會丟下同伴就跑?”宗權扭頭看她,眼神裡湧出一抹蔑視。
“比我能力差的我肯定留下,同伴是你,你都打不過,我肯定跑啊,留下來也是一起送命。”雪裡鴻實事求是,“我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小天工,連你一根手指頭都敵不過,難不成,你還指望我回去救你?”
說的也是,倘若遇到危險,宗權肯定也是告誡她不要回頭。但雪裡鴻真這麼丟下他跑了,他總覺得有點兒難以接受。
雪裡鴻繼續問:“你還沒說,到底怎麼回事啊?”
宗權走過去石頭邊,伸出手臂,橫在她眼前:“我是想給你瞧瞧這個。”
雪裡鴻疑惑著看向他的胳膊,隻見手肘的位置上有一道劃口,是被利爪抓破的。
他的衣袍是藏青色的,劃口處顏色較深,是血跡。
傷口已經完全複原了,連道疤痕都沒有,僅僅剩下一道淺粉色的紋路。
而這一道紋路,不出一個時辰也會消失。
敢情追了大半天,就是為了顯擺一下他的複原能力?卻害她受了好半響的驚嚇,又耗費了許多靈力奔於逃命!
雪裡鴻想罵人了,劈頭蓋臉給他一頓那種!
但眼下身在山海世界,她還想要從宗權手底下分一杯羹,肯定是不能罵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雪裡鴻自認自己能屈能伸,誇讚道:“嘖嘖,咱們的天武第一人就是不一樣。瞧這複原能力,狗都不如你。你這哪裡是人皮啊,分明是鐵皮。血管裡留的也不是血,是岩漿吧?”
哎?
這是誇讚麼,怎麼像是在損人啊?
雪裡鴻打小不是個好脾氣,以她的身份也不用看人臉色,因此沒怎麼誇過人,自己也不太清楚誇的對不對,於是暗戳戳打量一下宗權的表情。
宗權麵無表情,實際內心苦悶。
他的複原能力是真的強,這是天武族的血脈優勢,宗家子孫則是強中之強。
再一個,自小他接受的訓練,就是不做任何的防護與妖獸肉搏,讓自己不斷受傷。
這種刺激之下,複原能力也會被鍛煉的越來越強。
宗權一直是引以為傲的,沒想到現在居然成為了一種煩惱。
人若是太強了,強的都不像個正常人,有時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兒,會失去許多身為人的樂趣。
宗權有點兒泄氣,理了理袖口,走去溪水邊蹲下,清洗他袖子上的血跡。
原本他換套衣服就成,可他連替換的衣裳都在儲物鐲子裡,衣裳臟了也隻能洗一洗,先湊合一下了。
“我不是想要顯擺我的愈合能力,這需要顯擺嗎?我有那麼無聊?”宗權忍不住說了一句。
“恩?”那他想乾什麼?
身後的雪裡鴻仔細想,真的想不出他的意圖。
盯著他蹲在溪邊,手忙腳亂洗袖子的模樣,隱約明白了點。
宗權雖沒有潔癖,但他出身高貴,又是天武族的表率人物,自小受著良好的教育,無論何時出現於人前,總是非常體麵的,鮮少會有狼狽不堪的時候。
雪裡鴻明白了。
吹了聲口哨,天工盒子從儲物鐲裡飛了出來。隨她打了個響指,剪刀和針線又從天工盒子裡飛出。
“來來來,宗權,你挑個顏色。”
還蹲著清洗衣袖的宗權轉頭,瞧見雪裡鴻麵前飄飛著二十幾種花色的布料。這些布卷和凡人界裁縫鋪子裡的賣的布卷差不多,可布料都是一等一的寶物,以神識一觀,汩汩往外冒著靈氣。
宗權微微驚訝:“你要給我做法袍?”
雪裡鴻再看他的表情,十分意外似的,難道自己又想錯了?
不過雪裡鴻能從他眼睛裡窺見少許驚喜,順口說道:“我跟著你來蹭寶物,這算是付給你的報酬,選個吧。”
聽到“報酬”兩個字,宗權隱隱泛起的喜悅便徹底沒了:“你自己看著做,我對這些身外之物沒有要求。”
雪裡鴻也不與他客套,挑了個自己最喜歡的“乞丐色”:“款式還按照你身上的做。”
“行。”
“站起來。”
宗權甩甩手上的水,站起身。
“麵向我。”
宗權轉身。
“抬手臂。”雪裡鴻有點兒不耐煩了,數落他道,“你沒做過法袍?非得我說一句你動一下?”
宗權蹙了蹙眉,繃著唇線不反駁,聽話的抬起手臂。
天武貴族的衣裳,基本都是天工貴族親手所製,那些天工貴族來給宗權做衣裳,態度不知多好,哪裡用的著宗權配合。
不過,沒有任何天武貴族可以請到雪裡世家出手。
能令雪裡世家出手的,唯有神殿。
宗權問:“你給神殿做法袍,態度也這樣差?”
雪裡鴻懟回去:“你是神殿嗎?”
宗權又問:“那你給你徒弟做法袍,是什麼態度?”
雪裡鴻:“我徒弟?他若像你這般沒有眼色,我可不會說這麼多廢話,直接用腳踹,多踹幾次,便會長記性了。”
宗權拿來一對比,又覺得她對自己有點太過客氣。
“轉身。”
宗權不動。
雪裡鴻想拿剪刀戳死他:“宗權,雖說是我給你的報酬,但適可而止啊。”
宗權打量她:“是不是很生氣?”
雪裡鴻磨著牙齒。
宗權:那快過來踹我啊!
雪裡鴻卻一個深呼吸:不氣不氣。
宗權是故意的,自己若態度再差一些,他就能理直氣壯的將自己扔走,不讓自己跟著去蹭寶物了。
他不轉身,她以神識丈量也一樣。
雪裡鴻淡定下來。
宗權:……沮喪。
雪裡鴻距離他兩丈遠,全神貫注的用眼睛丈量他的身材,視線一寸一寸,如個掃描儀般掃著他挺拔魁梧的身姿。
宗權被她的眼神掃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明明知道她隻是量尺寸,依然十分難為情。
尤其是,雪裡鴻的視線從腰線往下移的時候,停留了許久。
宗權忍不住想要質問,但雪裡鴻的眼眸裡無色無欲,十分專注。
隻當他是個模具罷了。
所以,非風動,非幡動,是他心動?
天武人是容易魔化的體質,越強的天武越容易魔化。故而自小除了練功之外,坐禪修心也是他的必備功課。
他能在冰玉池坐上兩百年,足可見他的耐性。
可他近來的耐性,似乎越來越不行了。以前被其他族嘲諷,說純血天武人的定力,就像紙糊的一樣,他總是嗤之以鼻,現在是真的服氣了。
而且,宗權直到這會兒,才漸漸意識到了根源在雪裡鴻身上。
在知道雪裡鴻與葉承錫之間有一段過去,他心頭有一點兒堵。
在九荒提到“親師公”的時候,他又有些慪氣。
他該不會是……
喜歡雪裡鴻吧?
這怎麼可能?
雖與雪裡鴻僵持了幾百年,熟悉她多過熟悉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可那時雪裡鴻是個男人啊?
那他的感情來自於何處?
是從知道她是女人開始的?還是從經曆了一場幻境之後開始的?
因為自己在幻境裡麵睡過她,便生了心思?
宗權忽覺得自己非常無恥。
不,已經不隻是無恥這麼簡單了。
因色而起的意,因淫而動的心,與天魔無異,簡直惡心!
“雪裡鴻,不用幫我做法袍了,我不需要你的報酬。”宗權一拂袖,將雪裡鴻落在他身上的神識給掃了回去,語氣也嚴厲起來,“走了,速戰速決。”
速速打完獵,他要回族裡閉關。
一日不斷了這色意|淫|心,便一日不出關!
雪裡鴻被他掃的識海一痛,向後一仰,捂著眉心支吾一聲。
宗權剛嚴肅起來的表情微微一鬆,嘴唇動了動,又咽下了。
雪裡鴻是想懟他的,可她也發現了宗權近來的確有點喜怒無常,與從前不太一樣。
難道之前他被噬運獸影響,又被她下毒,當真對他的心境造成了影響。
雪裡鴻將工具先收回去:“那走吧。”
宗權想了下,又說:“我要去的地方危險,你在這待著,我出來後,你看中什麼拿什麼就是。”
雪裡鴻越看他越怪,小心翼翼的問:“宗權,你身體沒問題吧?”
“我能有什麼問題。”宗權已經拋出了天人翅,一雙巨大的黑羽的自後背生出,飛去了半空。
他已經強製收心,不去看雪裡鴻,因此不曾看到她目光裡的關心,正是他先前想要一睹的溫柔。
雪裡鴻也展翅飛起來,兩人的翅膀速度不同,但樣式是一樣的:“我覺得我一個人留在這更不安全,還不如跟你一起去。”
他這個狀態,她不太放心。
宗權心想她說的有道理,擱在眼皮子底下,的確比將她留在外圍更安全。
“那走吧。”
……
雪裡鴻跟在宗權身後,一路朝著山海世界腹地飛去。
宗權果然對山海世界非常了解,總是能夠完美的避開障礙物,去獵殺一些渾身都是寶的妖獸。
而且他獵殺起來很有原則,不殺幼獸和正在哺育幼獸的母獸。
“怪不得你的本命武器是長弓,原來是方便你在山海世界裡麵打獵。”
雪裡鴻跟在他屁股後麵撿寶貝撿的不亦樂乎,對於天工而言,沒有什麼比高等材料更具有吸引力的了。
宗權給九荒的鐲子裡麵,也不知道有多少寶貝,難怪連曲悅看到都不想歸還了。
但雪裡鴻有一個疑惑:“你為什麼隻挖它們的腦子啊?”
除了腦子,什麼都不取,全部留給她。
而這些妖獸全身上下哪裡都是寶,唯獨腦子毫無用處。
她恍然大悟:“對了,聽說吃什麼補什麼,你想補腦?”
宗權利索的捏爆妖獸的頭,瞥她一眼:“我的目標又不是它們,這才幾個錢?虧你堂堂天工少主,眼皮子這麼淺?我是打算去獵殺一條莽龍。莽龍最喜歡吃這幾種妖獸的腦子,我要引一條莽龍出來。”
“莽、莽龍?”雪裡鴻吃一驚。
莽龍在山海世界凶獸榜上,排名第六。
據記載,天人族為了打造神都上空那顆“眼”,由神殿組織三百天武高手,聯合圍剿,才放倒了一條莽龍。
雪裡鴻問:“你以前殺過?”
“沒有。”宗權搖頭,“遇到排名前二十的獸種,我都是躲著走的。”
雪裡鴻詫異:“那你現在殺的了?”
宗權皺眉:“我又不曾殺過,我怎麼會知道?”
雪裡鴻無語了:“那你還去?”
宗權道:“去試試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