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2)

露華宮的正殿裡安靜得好像凝結了一樣, 隻有宮人搖著風扇車時發出“刷刷”的聲音, 以及西洋自鳴鐘指針轉動時“滴答滴答”的聲響。

主位的右邊擺著一個黃花梨做的風扇車, 風扇車是車輪滾動狀的,一共九葉扇麵,削得極薄的木板安裝在輪軸上, 輪軸旁邊是一個把手,搖動把手就會轉出風來。

這是前朝就已經製造出來的, 隻是搖起來太過費勁, 而且炎炎酷夏就算搖出風來,也是一陣陣熱風, 所以就一直沒有流行開來。

某一回, 小公主去宮裡的大庫房裡翻找新奇的玩意兒時, 見著這部積了一層厚灰的風扇車了。

聽了這東西的用處後,她靈機一動, 讓人將風扇車表麵上的灰塵擦一擦, 然後在風扇車底下擺了個冰盆, 結果還真的搖出帶著一陣陣涼意的風來。

發現了這個妙用後,她當即就命宮人將這風扇車好好清洗清洗, 搬到露華宮裡去讓自己的母後瞧一瞧。

趙仙仙是個怯熱畏寒的,但怕熱怕得更厲害些, 動不動就熱出一身香汗來。

畢竟冬日裡燒著地龍、熏著炭盆,隻要不出去外頭,也冷不到哪兒去。

可夏日裡的暑氣卻實在是無處可躲的,就算殿裡放上十幾二十個冰盆, 也不過是稍微涼快了一些。

她見著這風扇車隻要在底下放冰盆,就能吹出涼風來,自然是大喜過望,直接就讓人多放幾個冰盆在底下,又找了個力氣大的宮女來專門搖這風扇車。

一邊吹著這清爽怡人的涼風,一邊心裡暗暗感歎著,自己前世怎麼就沒有生出小公主來?難怪人人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還真是說對了!

自從有了著風扇車,趙仙仙今年入暑後,都沒再如往常那般惦記著要去岐州離宮避暑了。

不過其實最大的緣故,還是幾個孩子如今在上書房的課業忙,沒法走開,她也不好獨自跑去避暑。

沈嵐見端坐在上首的趙仙仙端著個茶杯慢慢吞吞地喝了老半天,心裡有些不耐煩,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能忍著。

於是她就光明正大地在正殿裡用目光巡睃了一番,視線最後就頓在這風扇車上。

心裡又忍不住不屑地嗤笑了起來,這風扇車底下放冰的用法還是原身和公主一起想出來的。

隻不過剛好那陣子公主闖了禍,不小心將大皇子珍藏多年的小老虎燈籠弄壞了,大皇子慣是寵著妹妹的,雖然心疼那小老虎燈籠,卻也沒說什麼,反倒是把皇後惹得氣惱了。

那小老虎燈籠,是多年前趙仙仙和皇帝出宮遊元宵燈會時,專門給大皇子帶回來的。

大皇子也很是喜歡,這麼多年都一直舍不得點,結果卻被貪玩的妹妹給弄壞了。

所以原身當時就提議,讓公主把這個功勞攬在她自己身上,這樣一來皇後自然就消氣了。

那永嘉公主還先是裝腔作勢地推脫了一番,結果最後到了皇後麵前時,就真的半點不提是她和原身一起發現的了,隻將功勞都攬在了她自己一個人的身上。

雖說最後皇後賞下的東西,公主全都轉送給原身了,私下裡又跟原身道歉了好幾回。可沈嵐從第三方的角度來看這段記憶,隻覺得那永嘉公主真是虛偽到了極點。

既然想要獨攬功勞,一開始又何必假惺惺地推脫來、推脫去的?

在她看來,那永嘉公主不過就是想使些小手段,再施些小恩小惠,讓原身更加心甘情願地當自己的跟班走狗罷了。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趙仙仙才終於施施然放下了茶盞,抬眼望向坐在下首的沈嵐。

努力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蘭丫頭,這幾日可好些了?怎麼突然過來這邊了?”

沈嵐張了張嘴,本想模仿原身的語氣,隻是原身在這個皇後麵前一直都是自稱蘭兒的,她這樣的人怎麼說得出口?

但她向來行事果決,不愛在無用的細節上糾結,於是嘴角勾了勾,冷淡地說:“皇後娘娘,我想去禦膳房研究菜品,不去上書房念書了,以及,希望娘娘給我能隨意出入皇宮的牌子。”

她這聲音語調仿佛冬日裡河川上的冰淩,又冷又硬的,帶著威脅的意味,甚至還有一些隱隱的瘮人,哪裡像尋常七歲小丫頭會說出的話?

殿內候著的宮人們,都不由自主地悄悄抬起頭來望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麵麵相覷了一番,全都是滿臉難以置信的樣子,又暗暗擔心皇後發怒,會牽連了她們這些人。

趙仙仙前世受慣了吹捧,所以總是被她這般理所當然的話語氣得心肝兒疼。

隻不過方才梳妝和飲茶時,都做好心理準備了,倒是沒有像前世那樣輕易動氣。

殿裡又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趙仙仙柔聲笑道:“你自然是可以隨便去禦膳房裡的,上書房那頭去不去也隨便你。隻是......你怎麼突然想起要出宮了?你如今年紀尚小,等再大些了,本宮自然會讓你和玖兒她們一起隨意出入宮廷的。”

若是讓她出宮逃了可怎麼辦?或是中途孫蘭恢複了,她又不像沈嵐那樣懂十八般武藝,出了意外可就不好了。

沈嵐皺起眉頭,陰鬱地瞥了主位上的趙仙仙一眼,眼底的不滿都沒打算掩飾一下。

既然拿不到牌子,隻能再另想方法偷偷出入宮了。

或許可以打探一下每日出宮采買的太監,不然一直困在深宮大院裡,怎麼可能發展得起自己的大計?

若不是一開始就打算直接從大皇子下手,她都想直接溜出宮,再也不回來了。

“對了,蘭丫頭你昨日做的回鍋肉味道極好,日後你再研究出菜品來,彆忘了留些菜譜給禦膳房的禦廚們啊。”趙仙仙望著她訕笑道,說著時心裡也是一陣發虛的。

隻是一想到前世沈嵐那些酒館的招牌菜,就忍不住垂涎欲滴,所以才壯著膽子說了出來。

“嗯,知道了,我會寫下來的。”沈嵐冷若冰霜地回道,端起手邊的茶來品茗幾口。

趙仙仙出來正殿後,宮人們就眼疾手快地將方才那壺加了果脯的茶,換成太平猴魁的清茶了。

沈嵐沒拒絕她的話,畢竟禦膳房也是一個宣傳的門路,每一個禦廚背後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勢力的,自己可以通過菜譜結識更多人。

而且宮外的達官貴人們,聽說禦膳房有新鮮的菜品後,自然也會有人費心思想嘗一嘗的。

言罷,沈嵐也不願多留,懶得再繼續跟這位花瓶皇後虛與委蛇,直接就告退離開了

“母後......”大皇子神色有些呆滯,心裡更是五味雜陳,囁嚅著道:“母後,蘭姐姐怎麼好些不太對勁?從前都是她勸兒臣好好進學,沒想到她自己倒是反而不學了......”

趙仙仙輕歎了口氣,先是招手讓他上來跟自己一起坐在主位上。

待大皇子乖乖地上坐在自己身旁後,她摸了摸他這幾日消瘦了許多的臉蛋:“你蘭姐姐身子不大舒服,所以最近脾氣性子都變了些,這些日子你們不要去尋她玩了,知道嗎?”

大皇子撓撓頭,有些如坐雲霧的,但還是應了下來:“是,兒臣知道了。”

他又關切地詢問:“蘭姐姐是因著什麼身子不適?可是最近天熱中暑了?”

趙仙仙抿了抿唇,垂下眸子,低聲道:“不是中暑,而是她前些天落過水,昏迷了一陣子。”

大皇子聞言微微一怔,片刻後才道:“兒臣明白了......”

接著又頗為不解地小聲問:“對了,母後,為何兒臣身上多了幾處傷口?身型似乎也變了些,總覺得這幾日過得迷迷糊糊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兒臣詢問宮人時,她們卻又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趙仙仙一聽,心裡也有些複雜,連帶著那雙水光瀲灩、清透亮澤的眸子都變得深沉了些。

心想著,前世的陸兒說過自己沒有這一世的記憶,按這個說法,這一世的陸兒也是沒有前世那個魂魄的記憶的?

這麼一來,也總不好讓今生的陸兒知道自己是挨了自己父皇的教訓了,不然本就不親近的父子倆,更加生了隔閡了。

趙仙仙又思忖了良久了,琢磨出一個說辭後,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柔聲哄道:“陸兒你忘了?前些天你睡夢中摔下床了,所以才受了傷,也許是傷得厲害,你這幾日才會過得昏昏沉沉的,再養一養應該就好了。”

言罷,又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由得一陣心疼,今生他自出生後一直都是個大胖小子,一直都沒有過這般消瘦的時候。

若說小皇子的相貌肖似皇帝,那大皇子則是身型隨了皇帝了,先前生得又高又結實,看上去就不像個七歲孩子,反倒像個十一、十二歲的大男孩,都已經快要到趙仙仙的肩頭了。

趙仙仙雖然性子嬌氣些,可身段兒在女子中也算不得矮小的,畢竟生父陳達就是個鶴立雞群的頎長身材,隻不過皇帝生得魁梧高大,才時常顯得她嬌小玲瓏的。

如今大皇子還是一樣高,但是瘦得越來越像根竹竿似的了,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下了一樣。

“摔下床了?怪不得兒臣渾身都感覺到酸痛了......”他恍然大悟地感歎道,很輕易地就被自己母後給忽悠過去了。

還眨巴著自己那雙水漉漉的大眼睛,十分感動地望著趙仙仙問:“兒臣房裡新鋪的波斯軟毯也定是母後安排的,多謝母後為兒臣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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