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手裡的紙包, “那這包子......”
一臉為難之情。
趙氏娘數完銅板收進錢袋,睨著青桃和男人說,“我這包子味道比她正宗, 我家賣包子賣了好多年了,她才賣多久?而且她這手藝還是在我家麵館做幫工偷學的,好又能好到哪兒去?”
想想也是,男人撓撓頭,拿著紙包走了。
巷子裡陸陸續續有人出來。
突然多了輛推車賣包子饅頭,都問是不是一家的。
趙氏娘厚著臉皮說是,聲音洪亮。
青桃說不是, 不疾不徐。
大家露出迷惑的表情。
青桃做的包子皮薄肉餡多最招孩子喜歡, 饅頭用的蔗糖,味道香甜柔軟老人最愛,大家猶豫後默契選擇相信青桃的話,認定她家包子饅頭買。
趙氏娘氣得嘴歪。
拿出剛剛那套說辭, 說青桃在她家學的手藝,沒學多久,味道肯定比不過她家的。
她語氣過於篤定, 有的人相信了,問趙氏娘是哪家的,平日在哪兒擺攤。
清水鎮說大不大,真如趙氏娘所說那該有些名氣, 他們也該聽到過。
趙氏娘不懂這些人的心思,得意洋洋說出趙氏鋪子的位置,著重強調趙氏開鋪子幾十年了。
人們一聽,心裡就有數了。
西市隻一家麵館,沒聽誰稱讚過, 論味道,鐵定比不上譚家。
本來有兩個人躍躍欲試想買趙氏娘包子的也歇了心思,掉頭對青桃說來四個包子五個饅頭。
青桃笑著說好,踩在板凳上,揭開蒸籠蓋,濃濃的肉香撲鼻而來,人們讚不絕口,“我在這鎮上住了幾十年了,論包子,沒有比你家更好吃的了。”
“我閨女回來住了兩天,回婆家不習慣了,說吃慣你家包子,再吃縣裡的包子沒味兒...”
老婆子閨女嫁得好,青桃聽她說起過好多回了,模糊記得前幾天陪著她來買包子的年輕婦人垂著眼有點瞧不起人,她說多買幾個,年輕婦人滿臉嫌棄來著,沒想到還有這茬。
甭管是不是假話,青桃聽得眉開眼笑。
邵氏也樂嗬,說道,“我閨女實誠,麵用的細麵,肉餡用的好肉,你去東市隨便問問就知道,單是調料就不少。”
雜貨鋪賣的調料種類齊全,但舍得花錢的人不多,青桃一買就是買好幾袋子。
彆的不提,光成本就比其他鋪子的高。
這種話邵氏以前沒說過,也是被找娘惡心到了。
青桃的手藝究竟是跟趙氏學的還是無師自通她心裡門清,彆說趙氏賣了幾十年包子廚藝不如青桃,大酒樓的廚子也不見得比青桃厲害。
她又和人解釋,“我閨女是在麵館做過幫工,但這些都是自己私下琢磨的。”
邵氏的話讓趙氏娘不樂意了,凶神惡煞的要找邵氏理掰。
剛叉腰,先前買包子的男人喘著粗氣從巷子裡跑來,趙氏娘臉上頓時掛上了笑,“是不是包子不夠,還要幾個?”
手已經揭開了蒸籠蓋。
男人臉色微紅,頓了頓,走到青桃的推車前。
趙氏動作微僵,臉迅速沉了下去。
男人搓著手,踮腳往蒸屜裡看,看完又歪頭,邵氏會意,忙把小碗遞過去。
碗裡裝著撕好的饅頭,供人品嘗用的。
男人不好意思的擺手,“我...我就看看。”
他把包子買回去,他媳婦吃一口說味兒不對,問他是不是去鋪子買的,心知事情瞞不住他就說了買包子的經過,還沒聽完,他媳婦就讓他把剩下那個包子拿來退了。
銀貨兩訖的玩意哪兒退得了。
他哄了幾句,把人哄好又重新來買。
其他人買完就走了,他身量高,站在那像根柱子,紅著臉說,“我媳婦剛生完孩子...”
青桃眼眸在他臉上掃了圈,溫聲詢問,“男孩還是女孩...”
男人咧嘴笑,“女孩。”
“恭喜。”
男人眉一彎,笑得更歡。
昨晚接生的產婆發現是個女孩都沒說話,灰溜溜的站去角落,丈母娘亦小心翼翼看他臉色,生怕他不高興罵人。
旁人可能會,但他是由姐姐帶大的,有什麼資格說閨女不好。
所以他心裡很高興。
他掏出錢,“來兩個包子。”
青桃揭開蒸屜,從下邊那層拿了三個包子三個饅頭遞過去,男人詫異,“多了...”
“我給小嫂子的。”
青桃記得他媳婦,個子矮矮的,愛穿深灰色衣服,天天提著針線籃子找她買包子。
她調餡兒味道偏重口,以花椒居多,擔心吃多了對孩子不好,為此她專程挑了些清淡口味適合孩子孕婦吃。
她將包子裝好。
男人擦擦手,又往懷裡掏錢,青桃說不用了,“替我祝賀小嫂子,讓小嫂子好好坐月子。”
男人木訥地點點頭,離開時,忍不住小聲說,“你...我,剛剛我買那家包子...”
如果知道媳婦和青桃這麼熟,他斷不會買彆人家的包子。
青桃看得開,“我不會不高興的,快回家吧,小嫂子還等著呢。”
和趙氏娘爭吵起不了什麼作用,況且她在趙氏麵館做幫工是事實,表現得咄咄逼人隻會敗壞自己的人緣,得不償失,這是賣貨郎教她的,人緣口碑比什麼都重要,犯不著逞一時之氣。
見巷子裡沒人了,她收起撐杆板凳沿街往西走。
趙氏娘始終走在她們前邊。
青桃走,她們就走,青桃停,她們就停,擺明了和青桃較勁,邵氏不舒坦,和青桃發牢騷,“哪有這麼做生意的,不是存心跟咱作對嗎?”
“沒事的,她賣她的,咱賣咱的。”
“你倒是心寬,看她搶了咱多少生意。”邵氏心裡數著,從剛剛到現在,好些個了。
青桃不當回事,寬慰邵氏,“咱家生意好,眼紅的人肯定多,不是她也會有彆人的。”
如果因為這個就慌了手腳,以後生意還怎麼做?
邵氏也明白,可就是不痛快。
東邊日漸明亮,濃霧散開,西市的熱鬨現於眼前。
青桃站在老位置,趙氏娘就把推車靠在兩米遠外,吩咐鐵蛋扯著嗓門吆喝幾句。
西市這邊的人不如巷子裡的人好糊弄。
畢竟鐵蛋天天站在麵館門口,人們對他多少有點印象。
紛紛避過他往青桃這邊來。
都是天不亮就出來的,肚子餓得不行,加上胃口好,幾乎都是四個饅頭的買。
每到這時是邵氏最手忙腳亂的時候。
她算數不好,都是青桃算錢她負責收,可這兒人多,青桃顧不過來,她就得頂著頭皮上,裝包子,算錢,腦袋暈乎乎的,都不知道有沒有算錯的。
青桃推車邊圍了好些人。
好不容易有急性子不樂意等的,剛往趙氏娘那邊走兩步,就被人拉住了。
“去那邊做什麼,青桃姑娘做的包子饅頭更好吃。”
趙氏娘碎了口痰,罵那人多管閒事。
在西市口賣了約兩刻鐘,兩人又往東邊去,趙氏娘悶悶不樂的,以為能在西市多搶點生意,哪曉得不儘人意,而且親眼看青桃蒸屜裡的包子饅頭像雪遇熱水融化的速度減少太讓人堵得慌了,路上她細細琢磨青桃是不是在包子裡放了什麼東西。
問鐵蛋。
鐵蛋茫然,“不知道啊。”
趙氏娘沒個好氣,“怎麼不知道?”
肯定是,要不生意怎麼這麼好?
鐵蛋老實回答,“我沒吃過。”
說實話,每次青桃從麵館前經過,蒸籠裡的肉香勾得他直流口水,比他姑姑做的香多了,他有錢他也買青桃家的包子。
思及此,眼巴巴試探道,“要不要買來嘗嘗。”
趙氏娘正有此意。
然而要她拿錢給青桃她拉不下臉,等到下個口子停下來時,她撿了兩個包子,吩咐鐵蛋過去和青桃換。
以物易物,即使不吃還能賣。
麵館的推車沒有摳洞放鐵框裝炭火,包子有點冷了,趙氏娘握在手裡捏了捏。
白花花的包子留下幾道手指印。
鐵蛋瞄了眼青桃。
“她不會換的。”
青桃愛乾淨,從不上手拿包子饅頭,要麼用筷子夾,要麼抓著紙包撿,買的人都說她講究。
趙氏娘還伸著手,聞言怒了,“她敢不換!快去。”
鐵蛋扭扭捏捏不肯。
趙氏娘抬手打他,“瞧你這點出息,拿一個小姑娘就沒轍了,以後有了媳婦不得被吃得死死的啊...”
邊罵著人,邊走到了青桃麵前。
不顧青桃在忙,手往前一攤,冷冰冰叫青桃把包子拿去。
青桃已經不用踩板凳上拿包子了,見狀,滿臉狐疑,趙氏娘點點手,語氣強硬,“我換兩個包子吃。”
邵氏氣得嗆著了,背過身咳嗽,邊咳嗽邊說,“嬸子,沒有這樣的。”
想吃就掏錢買,換包子這種說法還是聞所未聞。
趙氏娘厲聲道,“怎麼沒這樣,咱鄉下地方誰不是換著東西吃,就你搬來鎮上了不得了是不是。”
緩過勁兒來的邵氏眉頭皺得死死的,索性讓其他人評理。
都是老主顧了,心自然向著邵氏。
“這事的確不合規矩,想吃就花幾個銅板買,硬逼著人家換分明強人所難,誰都知道譚姑娘做的包子好吃,都學你不花錢隨便弄兩個包子換那還了得...”
“是啊,今天拿包子換包子,明天拿饅頭換包子,後天拿麵粉換包子...最後什麼都能換包子了。”
鎮上集市也有以物換物的,不過是少數,而且人家雙方彼此需要省去換成錢的時間而已,趙氏娘不同,她也是賣包子的,更該懂得避諱,找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分明不安好心。
說話的嗓音漸漸拔高,“有的人年紀越大壞心眼越多,不老實過日子,儘做些倚老賣老的事兒來。”
“譚姑娘,你遇到這種人可彆給她麵子,如果你給她一次麵子,以後她就沒完沒了了。”
指桑罵槐好不明顯。
趙氏娘的老臉氣成了豬肝色,半天才回嘴,“關你屁事。”
那人不高興了,冷眼諷刺趙氏娘,“我給譚姑娘提個醒,你凶什麼凶啊,難不成你就是那種人?”
“...... ”
沒人有閒心和趙氏娘對罵,那人說完就嗤笑著回家去了。
趙氏娘恨不得撲過去把她的笑臉撕爛,攥緊手,快把包子捏平了。
光線漸漸明亮,上街的人多了起來。
提著書籃路過的孩童們活蹦亂給青桃打招呼,青桃走得不快,遇著人買她就將推車停下,以致趙氏和鐵蛋走走停停的等她。
趙氏娘手裡的包子已經涼透了,她不吃,也不放回去,像撒氣使勁來回捏。
有兩個趕路人想買包子硬被她嚇退了,急忙奔著青桃的方向跑,嘴裡嘟嘟噥噥說什麼清水鎮老太太看著好凶。
鐵蛋也這麼覺得,勸他奶回鋪子歇著,他自個跟著青桃就行。
“那怎麼行,說了幫你姑姑把生意搶回來的,我如果走了,豈不稱了那妮子的意?”
趙氏娘記起自己的目的,把手裡的包子給鐵蛋,“這兩包子你吃了,吃完咱好好賣。”
包子已經不成樣子了,但能吃到肉鐵蛋就滿足,狼吞虎咽幾口將其吃了,拍拍胸口,紅光滿麵的開始吆喝。
到東市時,賣了兩個饅頭出去。
鐵蛋笑得樂不可支,又被趙氏娘罵了頓。
青桃將推車靠在岔口,不往集市去了。
邵氏站在她旁邊,時不時瞄眼趙氏娘,甚是警惕。照理說她該去集市買明天調餡兒用的肉,可那祖孫兩不遠不近跟著,她怕青桃吃虧,因此不著急離開。
倒是青桃問她怎麼不去肉攤。
不逢集的東市不怎麼熱鬨,甚至有些不開門,如果遇到辦喜事的人家采買,去晚了會買不到肉,邵氏擔心砸招牌,每天一過來就往肉攤走。
今個兒不動了。
順著邵氏的目光看向兩米外的人,頓時明了。
“娘,賣得差不多了,你先買了肉回家吧。”
過了早飯飯點,接著就純屬碰運氣了,邵氏在這也是乾耗著。
“她們...”
“沒事的。”青桃拍拍她的手,“□□她們還敢打我不成?”
打人告到衙門是要吃牢飯的,趙氏了解自己的性子,斷不會慫恿她娘做這種事。
邵氏猶豫了下,想著要去布莊扯布給青桃做衣服鞋子便沒有久留,買了肉出來和青桃打聲招呼就朝著布莊的方向去了。
她前腳走,趙氏娘後腳就湊到了青桃跟前。
“你要不要臉哪,偷學我家手藝還搶我家生意...”趙氏娘實在憋不住了,“我們是養了隻白眼狼啊...是不是你奶教的,拿著我家的錢給她買糖買肉!”
這事要回到前幾天了。
趙氏娘在樹林掃落葉,邱婆子帶著兒媳婦好死不死又出現了。
婆媳兩說話像唱戲似的,滔滔不絕地誇青桃孝順,擺個地攤沒掙到錢就先往家裡捎糖捎肉。
她毫不懷疑婆媳兩專程來樹林膈應她的。
想她兩個孫子去鎮上有段時間了,彆說捎東西,捎句話都是氣人的,說鎮上待不下去了,要她接他們回來。
聽聽什麼話!
譚青桃一個賠錢貨把自己兩個金孫比下去了讓她老臉往哪兒擱?
而且邱婆子分了半包糖給邵家,指明說青桃孝順他們的,把邵氏娘高興得尾巴翹上了天,沒事就坐在屋外念叨外孫女的好。
嗓門洪亮得山那邊的人都聽得到。
她矮邱婆子半個頭已很不爽了,連邵氏娘也爬到她頭上來諷刺她,她哪兒受得了這個刺激,尤其聽閨女說鋪子生意差給不起工錢,恨不能磨刀殺到譚家去。
眼下看青桃垂著眼,眉間有譚秀才的影子,愈發認定邱婆子使壞。
“好你個蛇蠍心腸的老太婆,這把年紀還給人添堵,彆以為兒子是秀才我就怕你,看我不...”
剩下的話氣成了氣音。
青桃聽出她罵的是邱婆子,眯起眼,“我奶沒招你惹你,你罵誰呢。”
彆看青桃人不大,冷著臉說話挺攝人的。
趙氏娘頓了片刻,良久反應過來青桃是個丫頭片子,還能把自己吃了不成,尖利道,“我罵你呢,一家子不要臉的東西,老的老奸巨猾,小的黑心黑肝,活著隻會禍害人。”
“就該遭天打雷劈!”
青桃鎮定自若,“要劈也是劈你。”
趙氏娘怒了,吼道,“你個賠錢貨敢罵我,有爹生沒娘養的小娼婦,整天穿得花枝招展上街勾引人...”
鄉下罵女人的土話。
趙氏娘沒少罵人,張嘴就來。
青桃蹙起了眉頭。
忽然,一道男聲插進來,“哪來的惡狗...滾開...老子買東西...”
語氣極不耐煩。
趙氏娘生在鄉下,骨子裡怕得罪城裡人,霎時噤了聲,並側著身往後退了兩步。
“譚姑娘,給我包六個包子...”
狗子笑著說了句。
青桃抬眸,看他後邊還跟著兩人,微微頷首,麻溜的夾了六個包子遞過去,狗子拿了兩個,剩下的給身後的兩人,“趕緊吃,吃完辦正事去。”
身後人沒接,“我吃了早飯出來的。”
狗子又去看另外個,李城點頭,“我也吃了早飯的。”
狗子愣了瞬,“怎麼不早說?”
青桃以為他嫌吃不完就浪費了,左右包子是乾淨的,退錢也行。
哪曉得狗子笑了,“早說我就少買兩個包子買饅頭了。”
以他的胃口幾個包子哪兒吃得飽,他和青桃商量,“能把我兩個包子換成饅頭不?”
饅頭便宜,兩個包子能換五個饅頭了。
青桃給他換了。
趙氏娘站在後邊沒出聲,但目光如炬的盯著狗子三人。
狗子被他看得不爽,“看什麼看!”
趙氏娘忙偏過頭,嘴巴哆了哆,嘀咕著什麼。
狗子沒聽清,但他料到不是啥好話,當即豎眉質問,“罵什麼呢!”
衝她罵青桃那些話就知道她不是個好人,狗子素來不是個愛打抱不平的,但關乎青桃和他的名聲,不得不慎重對待。
“我說哪兒來的死老太婆,拉屎不去茅坑跑到大街上來...”
狗子罵人的能耐有多強青桃是見識過的。
他罵完,趙氏娘愣沒明白過來,還朝狗子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