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肆月說完這句話,偌大的客廳有如變成冰窟,她還沒來得及分辨顧雪沉的神色,就已經被徹骨的寒意凍得忍不住瑟縮。
死寂,人像被抽走靈魂,連呼吸和心跳聲都沒有。
許肆月胸腔被壓得刺痛,她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仿佛“離婚”兩個字不是一句簡單的威脅,而是能致命的武器。
顧雪沉眸中所有激蕩的情緒因為“離婚”全部消失,隻剩下黑洞洞的空茫。
“許肆月,”他搖搖欲墜,眼廓已經快盛不下那些紅色,定定凝視她,“我沒聽見。”
沒聽見,就不存在,不作數,沒有發生過。
許肆月卻更絕望。
圓月是真實存在的,顧雪沉對圓月的在乎赫然在目,她跟他相當於攤了牌,表明她知道替身的事,可她都提了離婚,他卻隻想這麼輕描淡寫揭過去!
不解釋?沒有更多的話跟她說?
她的心就不是心嗎,她的感情就可以隨便扔到一邊不管?!
希望渺茫到幾乎不存在了,許肆月依然不願意接受,她不信顧雪沉會這麼敷衍她!
許肆月窮途末路,被他激得抽泣了一聲,情緒也逼到死線,她無措地摸到左手無名指上,胡亂扯下那枚婚後從未摘過的戒指扔給顧雪沉:“那你聽清楚!我說的是離婚!顧雪沉,我要跟你離婚!”
鑽石閃著光,砸到顧雪沉肩膀上,很輕,卻把他傷得微晃,又“啪”的落在地麵。
拴著理智的那根頭發絲隨著這聲輕響被徹底扯斷。
肆月不是沒興趣了,是又一次不要他了。
她知道圓月,把他感情的根源也弄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他從十一歲相遇那年起,就在為她活,追她的車,追她的背影,影子一樣在她身後,十三年過去,又把她據為己有。
以前他總想,肆月忘了才好,一輩子都不要記起當年的圓月,更不能發現他一直瘋子一樣愛著她,免得她會有負罪感,為他的死有什麼波動。
原來知道一切以後,肆月的選擇,是要跟他離婚。
顧雪沉臉上再也沒有血色,他唇角翹了一下,像是在笑,眼眶卻無法負擔重量,第一次清醒當著許肆月的麵,眼淚滾落下
來,透明水跡仿佛摻著血,劃過臉頰,滴到瘦白的鎖骨。
他一字一字,很慢地問:“許肆月,拋棄我一次,還不夠是嗎?”
許肆月呆住,唇徒然張開,乾啞到說不出話。
顧雪沉太陽穴深處被無形的利爪翻攪著,他視野裡的光開始被剝奪,眼前一片昏黑,耳中也漸漸聽不太清聲音。
他的命原本就係在她身上,那些早就耗乾的心血之所以還維持著不倒下,隻是因為貪戀。
想跟她有多一點時間,想為她多做點事。
哪怕明知是假的,也偷偷沉溺在她的熱情裡,幻想自己真的被她愛著。
到頭來,她對他隻有厭惡,必須丟掉不可。
顧雪沉維持這麼久的冷靜完全崩潰,他上前抓住許肆月手臂,五指幾乎嵌進她骨頭裡,眼睛有些失焦,又覆著一層淚,狠戾瘋狂:“我就這麼讓你惡心?!離婚不可能,你想都不用想!你是我妻子,一直到我死,你都是!”
許肆月厲聲:“那你告訴我,你不離婚到底因為什麼!是為我,還是——”
客廳裡的光線驟然一變,大門被從外打開,阿姨毫無準備地站在門口,被兩個人的樣子嚇得臉煞白,手裡剛買的食材掉落,她不敢太靠近,顫聲問:“怎麼了這是!小兩口好好的,彆吵啊。”
許肆月沒問完的話被堵了回去。
她胸口急促起伏,睫毛上濕漉漉的全是水。
她想問,到底因為她,還是因為圓月,是舍不得她,還是舍不得一個替代圓月的替身!
阿姨是按標準時間出去采買,回來準備打掃整理的,太太出門這些天,顧總就沒怎麼回來過,一直住辦公室,她盤算著今天太太差不多該到家了,才喜滋滋打算做飯。
怎麼也沒想到撞上這樣的慘況。
許肆月緊閉上眼,心臟鼓脹得快爆開,她手機似乎在響,響了好一會兒了,她都無視,對方卻鍥而不舍,一遍一遍打過來。
阿姨在場,她問不出來了,也不敢看顧雪沉,掙開他,裝作還撐得住的轉過身,拿出手機來接通。
許肆月隻想有一絲暫時喘息的空間,根本沒看對方是誰。
她耳中亂糟糟的響著,直到聽筒裡的女聲反複問:“顧太太,您在聽嗎?顧太太?如
果可以,請您馬上過來!”
許肆月茫然看了眼屏幕,上麵竟然顯示著療養中心。
外婆住進去以後,她一開始頻繁去看望,後來外婆跟左鄰右舍的老太太們成了姐妹,每天各種小活動玩得根本不得閒,她放了心,也就漸漸專注於自己生活。
上次地震以後,她回明城一天就趕去海城了,加上多少帶些傷,怕外婆見著擔心,還一直沒去看過。
對方再一次說:“老人家摔了,現在醫生正在檢查,她非常想見你——”
外婆摔了。
許肆月掐著喉嚨,隻擠出來幾個細碎的音節,對方焦急地催促她快點,隱約還有外婆的聲音傳來,她頭重腳輕地往外跑,到門口時回過頭。
顧雪沉仍站在原地,目光空茫,沒有看她。
許肆月像失了聲,喉嚨要漲破也說不出幾個完整的字,她來不及了,一口氣衝出去,叫車趕往療養中心,根本不知道她剛一走,顧雪沉就摔在了沙發上。
瑾園去療養中心不遠,加上許肆月的狀態實在嚇人,司機開得格外快,十幾分鐘就趕到。
門口有護士在等她,也被她沒擦乾的淚嚇了一跳,以為她是因為外婆,忙解釋:“您彆擔心,老人家摔得不嚴重,是踩著椅子找東西,失足掉下來了,不高,沒大事。”
許肆月一路被帶著,腳步錯亂地跑去診療室,老太太躺在床上,醫生正給她處理外傷,見許肆月到了,主動安慰:“片子剛出來,骨頭沒事,就是劃破流血了。”
醫生護士做完必要工作,很識趣地退出去,老太太始終望著許肆月,憂心問:“我是不是給小月亮添麻煩了?”
許肆月用力搖頭。
老太太伸出手,神色格外溫柔:“那我的小月亮是不是受委屈了。”
許肆月咬住唇,想繼續搖頭,眼淚卻先掉下來,她偽裝不了,緊幾步跑到外婆身邊抱住,把臉埋入她臂彎裡,放肆地哭出聲,瑟瑟發抖。
外婆把她摟緊,讓她哭到累,一句也沒催,不停摸她頭發,輕聲說:“是因為小顧嗎?”
“小顧……”許肆月顧不上外婆能不能聽懂,亂七八糟地嗚咽,“小顧愛彆人,愛那個,小時候的圓月,他就算對我有感情,那個人也存在,永遠
都存在……”
外婆愣了一下,琢磨片刻搞懂她的意思,一臉啼笑皆非,滿肚子話要說,一時又卡住了不知道怎麼表達好。
老太太急得冒汗,趕緊推她:“起來起來!你為這個哭的?!讓你死心眼,一直不好好聽外婆話!”
許肆月不解。
老太太連忙把枕頭邊擺的一個舊盒子拿過來,拍得啪啪響:“我讓她們找你來,不是因為這點無關緊要的小傷,是我上櫃子頂翻你外公老相冊的時候,意外找到個東西,必須得馬上給你看!”
她掀開盒蓋,把裡麵最厚一本相冊掏出來:“我怕睹物思人,這麼些年了也沒看過這個相冊,到哪都把它藏得高高的,誰知道今天睡午覺夢著你外公,不知不覺就想開了,結果……”
許肆月眼神跟著外婆翻動的手,一幀幀經過那些泛黃的老照片,直至停在其中一張上,落款是十歲那年的明水鎮,她跟媽媽和外婆的合影。
她身上這條裙子……
好熟悉。
不太可能是十來年前的記憶,倒好像最近在哪見過。
不等許肆月多想,外婆就把這張照片從塑料膜裡抽出來,向背麵翻轉。
下午的陽光透過窗口照進來,晃得許肆月眼前花白,她說不清為什麼,某一根極度敏感的神經,在無形中被緩緩抽緊。
照片背麵,還有另外一張照片,完整地重疊著。
外婆徹底翻過來的一刻,許肆月瞬間血液凝固。
她皺了皺眉,又鬆開,伸手想去碰,嚇到了似的不敢上前。
這張照片上,她穿著同一條裙子,黑發輕垂,眉眼含笑,細嫩的手向前伸,緊緊牽著一個男孩子。
男孩子跟她差不多年紀,五官精致,渾身帶傷,黑瞳專注地凝望她,又暗又濃,藏不住甜意。
熟悉啊,怎麼能不熟悉,同樣的裙子,她剛在梁嫣的手機裡看過,那張跟她幾分相似卻又不同的臉,到了這張照片裡,變得跟她一模一樣!
外婆激動地把照片轉過去,讓她看後麵的白板。
許肆月腦中不斷地塌陷,她手指輕抖著,觸摸上那行她親筆寫下的字。
“我是天上的圓月,你是地上的阿十,就算你觸碰不到我,我也會一直照亮你。”
許肆月牙關裡溢出一絲
不堪承受的氣音。
她恍惚回到那個壽宴的晚上,酒店裡,顧雪沉眼裡帶淚,哀戚望著她,斷斷續續對她說:“你是天上的圓月,我是地上的阿十,就算我觸碰不到你,你也會一直照亮我。”
她……居然隻聽到了圓月。
怎麼可能……
許肆月死死抓著外婆的手,瀕死的溺水者一般:“阿十,阿十。”
她的機器人阿十。
從最開始,顧雪沉要給她的,每天每夜在床邊陪她的,就是阿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