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還抓著她說不可能離婚的人,現在就毫無聲息地躺在地板上。
重逢以後,他一直偽裝得淡漠疏離,然而到頭來,他撐起的外殼都碎了,被傷得千瘡百孔,隻能獨自蜷縮在沒人知道的漆黑中。
許肆月乾澀的唇張開,喘不過氣,她彎下腰大口呼吸,埋在顧雪沉冰涼的脖頸間:“雪沉,你醒醒,你哪裡疼告訴我。”
她想取掉那枚戒指,但鑲嵌的邊緣太鋒利,已經完全紮在他手心裡了,稍微一動就往外滲血。
喬禦腿都軟了,扶著門框,惶恐地打開燈,房間裡頓時被照亮。
許肆月撫著顧雪沉素白的臉,他懷裡的女款外衣也掉了下來,是她常穿的一件,還有淡淡香水味殘留,他手邊放置的小綢袋也被她打開,裡麵是一縷長發,用紅色絲線綁著,還有一個小牌子,上麵是他一筆一劃的,很小的字。
“等到下輩子,月月愛我好不好。”
許肆月扣著他的肩,身上抖得戰栗,她已經分辨不出“下輩子”到底代表什麼,雪沉隻是生病了,隻是被她傷得太氣太難過才倒下,去醫院好好地打針吃藥,她寸步不離照顧他,就一定會康複了。
他為什麼要寫這種遺言一樣的話!
他為什麼會昏倒,怎麼叫都叫不醒……
許肆月一點也不敢想,她拚命把顧雪沉從地上摟起來,暗啞地大喊:“叫救護車,喬禦,馬上叫救護車!”
喬禦從櫃子裡翻出毛毯給顧雪沉蓋在身上,忍著淚點頭:“我已經叫江離過來了!彆人不行,隻能找他!”
許肆月慌忙拽著毛毯裹住顧雪沉,臉頰跟他額頭緊貼著,想幫他取暖,滾燙的淚一滴滴湧出眼眶,掉在他臉上。
她極力地回想,江離是做什麼的。
沒過多久,走廊裡響起緊迫雜亂的腳步聲,一身白大褂都來不及脫的男人帶頭,疾步衝進來,許肆月對上他的臉,某根扯到底限的線猛然崩斷。
她想起來了,壽宴上,江離曾經非常緊張雪沉喝酒,江家是醫藥世家,而他是全國有名的……腦外科醫生。
江離隻看了顧雪沉一眼,眉心就擰成死結,電梯容不下病床車,隻能靠人力,他不放心
彆人,自己彎下腰去背。
他有經驗了,動作非常快,分秒不敢耽誤地往外趕,許肆月手腳虛軟,眼看著顧雪沉被帶走,跌跌撞撞往前追,跟來的人群裡忽然有道身影閃出來,把她往後擋了一下。
“他怎麼會昏倒的!這次為什麼發作這麼嚴重?!我哥說了,以他正常的病情進展,不至於這麼快昏倒第二次!”
許肆月抬起頭,看到江宴通紅的眼眶,她沒時間回答,繞過他去找江離的身影。
江宴低吼:“是不是和你有關係!你刺激他了是嗎?!”
江離背著顧雪沉已經要進電梯,許肆月隱隱約約望著他蒼白的額角,好像他整個人都要從她世界裡被抹除。
她心裡被恐懼占滿,凶狠推開江宴,流著淚狠聲說:“滾!彆擋我的路!”
許肆月追過去,江離乘的電梯已經走了,她慌忙按下旁邊的,等不及就從步梯跑下去,她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到後來磕磕碰碰才趕著大部隊的尾巴追到地下車庫。
救護車後門馬上就要關閉,她拚力追過去,用手彆開最後那條門縫,爬上車擠到顧雪沉身邊,想攬著他的頭抱住。
江離肅聲說:“彆碰他!”
許肆月烈烈抬眸。
江離雙手穩定迅速地給顧雪沉插上輸液針頭,沉冷目光停在許肆月臉上:“現在離他遠一點,除非你真想讓他死在今天,那我就不用救了。”
許肆月僵硬地凝固在那裡,她小巧的臉一片慘白,身上跌撞好幾次,沾了不少塵土。
顧雪沉被背起,被抬動,車在顛簸,針頭紮進他手背裡,他全都沒有感覺,安靜躺著,像是沒有生命。
許肆月一聲不吭地凝視他,眼淚滴到下巴,落進裙子裡,潤濕一灘水跡。
救護車的鳴笛聲中,她問:“我老公到底怎麼了。”
江離膝蓋上的雙手攥得發白:“他真是能忍,也會藏,跟你朝夕相處這麼長時間,到今天才讓你發現。”
“如果他發病前你見過他,”他低聲道,“那很可能是你最後一次麵對能夠正常行動,看得清東西,聽得清聲音的顧雪沉。”
時近傍晚,華仁醫院的普通門診已經下班,救護車直接開入院內,直奔VIP樓的急救室,車門被打開前,江離
複雜地看向許肆月:“從你還沒有回國的時候算,他的生命就已經在倒數了,你作為他唯一的家屬,接下來會拿到他詳細的身體報告,比起我說,看那個更直觀。”
“還有,”他扶住顧雪沉的病床車,“麻煩你暫時留在醫院,隨時準備接收他的病危通知書。”
華仁醫院的主攻就是腦外科,用得上VIP樓的也基本上都是各界上層患有腦外疾病的患者,需要高規格的護理條件,醫療環境,以及儘可能隔絕外界的私密性。
VIP樓層數不高,所有檢查科室和儀器都設置在一樓,麵積大,醫護多,顧雪沉被一群人推入急救室,隨即入口處就被隔離帶封鎖。
許肆月被擋在外麵,她立即撥開障礙物就往裡追趕,兩個護士把她拽住:“顧太太,江醫生特意交代過了,不能讓你靠得太近,你可能會情緒失控影響搶救,請你在這裡稍等,他們會儘全力,檢查結果生成以後會馬上交給你。”
許肆月根本聽不見,她的意識裡什麼都不剩,隻有江離那些話,和最後一眼看見的,顧雪沉躺在雪白病床車上,寂靜無聲的,被生生從她手中抽離。
雪沉被彆人帶走了。
去了她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許肆月不顧一切掙脫,纖薄肩膀被人從背後一把扣住,江宴坐彆的車緊跟過來,見她這幅狀態,他為了他的沉哥,也儘力壓下語氣。
“許肆月,嫂子,”江宴咬牙切齒,“我哥去搶救了,他讓我問你,最近一周內,沉哥的精神狀況怎麼樣,飲食睡眠有沒有異常,情緒是不是強烈波動過,受沒受到大的刺激!這些是必須要知道的!”
許肆月從頭到腳徹骨的冷,她看著急救室的方向,那上麵像手術一樣,亮著一盞刺眼的紅燈。
護士有單獨的通道在接收裡麵傳送出來的各種報告單,第一個送到許肆月手裡的,就是一張病危通知書。
護士凝重說:“顧太太,請你簽字,簽字後證明你已知曉患者病況,接受患者的一切結果。”
筆塞到許肆月指間裡,她的手被引導著放在通知書上。
許肆月盯著顧雪沉的名字,後麵一長串的複雜術語,隻在末尾處提煉得出三個字,腦腫瘤。
“目前病情危重。
”
“隨時有心跳,呼吸停止的可能。”
“請家屬予以理解並積極配合。”
許肆月暗啞地笑了一聲,把薄薄的一張通知書攥成團,筆扔開,她環視周圍:“我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我老公怎麼可能生這樣的病,他身體很好,沒有他做不到的事,他一直,一直都在照顧我……”
她語無倫次,但沒有哭,也沒對任何人歇斯底裡,很努力地講道理:“你們江醫生弄錯了,再確認一次好嗎?這張通知書不是顧雪沉的,他不是什麼重病,絕對不是。”
許肆月死死握著紙團,語氣近乎懇求,一字一頓:“麻煩你們,確認清楚了再告訴我,行嗎?這樣的錯誤我受不了。”
話音未落,新的報告單陸續出來,一張一張從文字到影像,彙成厚厚一摞,連同江離專門讓人整理的既往病曆複製本,一起擺到許肆月眼前,最上麵,是第二張病危通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