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雪沉說完的一瞬,就掛斷了電話,沒有給許肆月開口的機會。
她任何反應他都不敢聽了。
或許肆月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跟他這種暗自覬覦她十幾年的人做夫妻,堅持離婚,對遺孀的身份也厭惡,或許她會說兩句軟話,對他道歉或是憐憫。
他都不想要。
就結束在這裡,以後他不是到處流落的孤魂野鬼,他還是她的亡夫,有一座能被她偶爾想起的碑。
顧雪沉把手機還給江離,睫毛垂低,蓋住刺痛的眼睛:“把她號碼拉黑,彆讓她再打進來,也不要讓她找到我,如果她堅持,你替我告訴她,忍過最後這段日子就好了,很快了。”
沒等江離接過去,許肆月已經急迫地打過來,顧雪沉手指白得像霜,沒有接,執著地向外遞著。
江離如他所願,掛掉拉黑,乾脆把手機也關了。
他看著顧雪沉,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欲言又止,他覺得許肆月應該不是想離婚的,看許肆月的反應,也不似江宴平常描述的那樣惡劣絕情,但他又有什麼立場,在雪沉已經這麼決定的時候,來說個自己的猜測。
許肆月就算有心有情,應該也隻是浮皮潦草,真正要麵對生死,還不知道會做什麼選擇。
與其讓雪沉再擔著被她傷害的風險,還不如暫時這樣吧。
江離不想再讓顧雪沉受影響,所以“許肆月已經知道你在回國前就生病了”這種話也咽了回去。
“不想跟她見麵好辦,”江離關注著連接顧雪沉身體的各種儀器數據,“這棟樓彆的不說,內部私密性過關,我給你安排好病房以後,樓層的醫護和安保會嚴守,許肆月根本不會知道你在哪一間,更沒法靠近。”
顧雪沉不再說話,沉默地閉上眼睛,唇上乾涸的幾道裂口微微凝著暗紅,跟口中咬出的血腥氣混在一起。
許肆月著了魔般一遍一遍回撥那個號碼,關機,去打顧雪沉的,同樣關機,她搶來江宴的手機撥號,一樣的結果。
她細瘦地貼在牆角冰冷的瓷磚上,彎著脊背,手狠狠頂在胸口上,那裡麵疼得抽搐,五臟六腑在顧雪沉的幾句話裡攪成泥。
原來人的心能這麼疼。
有沒有雪沉發作時候的萬分之一。
許肆月痛得直不起身。
雪沉連說一個字的餘地都不給她,在跟她決絕地告彆。
他不想活,把自己逼到懸崖峭壁上,選擇死亡的前一刻,還以為她要跟他分開,都不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被愛著。
被……一個一點也不好的女人,從沒有心,到心長成了顧雪沉的形狀,那樣幼稚悔恨,錐心刻骨地愛著。
急救室的紅燈已經熄滅,那扇門卻沒打開,為了躲她,連醫護都走了其他的通道,江離更不例外,大廳裡的護士們也一無所知,人人見她狀態可怕,都不敢靠近,更不可能告訴她內情。
許肆月明白,雪沉說的是真的,他不會跟她見麵了,但她至少確定,這棟VIP樓隻有一扇大門,雪沉絕不會出去,肯定被江離安排在上麵某層的某一間病房裡。
她身前的光線被人影遮擋,喬禦找到她,一臉汗地蹲下來扶,哽著嗓子說:“太太,我剛發現公務郵箱裡有封定時發送的郵件,是顧總給我的,他居然把公司後續都事先安排好了,我看著害怕,怎麼像是——”
許肆月拂開他的手,撐著身體自己站起來,紅腫的眼灼烈盯著他:“喬禦,你知不知道雪沉在哪間病房。”
“我不知道!”喬禦跟著顧雪沉見過的風浪多了,第一次這樣手足無措,“我根本聯係不上顧總,江離也像人間蒸發了,除了通知我顧總目前安全之外,什麼都沒有!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是防著我,”許肆月喃喃,“怕我找到,就乾脆誰也不告訴,想一個人不聲不響的。”
萬念俱灰地等待死亡。
他根本不打算治療,不想活下去,這麼大的人世間,他唯一的羈絆是被她斬斷的。
天色已經黑了,急診沒有新的病人,這棟VIP樓靜得過份,燈光雖然通明,卻像是冰窟,連江宴也走了,跑上跑下在找顧雪沉,被安保不留情麵地擋住趕出去,不管他是誰家的公子。
距離那通電話好幾分鐘了,雪沉當時應該還在急救室裡,現在他……
許肆月怔了一下,突然挺直脊背,一把拽住喬禦的衣袖:“你速度快,現在馬上出去樓外麵,十分鐘之內,看看上麵哪間病房的窗戶裡
是新打開燈的!拍下來!”
喬禦應了一聲,聽她的話快步跑出去。
許肆月也邁開虛軟的腿,儘力跟上他。
雪沉從急診室被推出去,等電梯再上樓安頓,怎麼也需要一點時間,她還來得及!她從護士偶然的對話裡聽到了,這棟樓的病房窗戶都在同側,那代表每一間是否有人住,都能一目了然看出來!
許肆月嗓子裡點著火,趕到大門外,窗口朝著樓的背麵,小花園的方向,這個時間點,花園早沒人了,死寂一片。
喬禦見到她出現,語速飛快說:“剛才這一小會兒裡,有兩個房間剛亮燈,一個五樓,一個三樓,三樓那個有家屬在窗口站了一下,不認識,不可能是顧總!”
那就是五樓!
許肆月仰起頭,望著喬禦指的那個窗口,原本雪亮的燈光在逐漸被調暗,跟其他房間相比,更加鮮明。
她呼吸艱澀,每一點氧氣都帶著刀,紮進肺裡。
江離說了,雪沉這次發作會影響視力,他看不清了是不是,怕光是不是。
許肆月一動不動地又看了十分鐘,確定沒有其他房間再亮起,她向後退,手攏在唇邊想大喊他,又生生忍住。
聽到她的聲音,他會消失得更徹底。
喬禦心思通透,不等許肆月吩咐,直接上樓,裝作無頭蒼蠅亂找的樣子撞上五樓,沒等進走廊就被攔下,水泄不通。
他心急火燎地回來報告,許肆月一點也不意外。
如果她去五樓,瘋子一樣歇斯底裡大鬨,吵得全院皆知,也許會成功,但她不能,她是顧雪沉的太太,不可以那麼難看。
她目不轉睛望著那扇窗口,輕聲說:“喬禦,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不滿,但我今天求你一件事,拜托你務必幫我做到。”
許肆月指向樓頂:“最快速度,找一套吊繩工具,樓麵清潔的也好,施工的也好,隻要能承擔我的體重,讓我從八樓頂層,降到五樓那個窗口,在我可能會摔下來的位置,準備一個氣墊床,我得活著,我還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