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明白剛才為什麼霍薇的閨蜜在哭,霍薇的朋友在氣憤,他們看懂了這些畫,切身體會到了霍薇當時的感受,這怎麼可能不生氣?怎麼可能不心疼?怎麼可能不後怕?
那天出一點差錯,可能霍薇真的就回不來了……
霍銘之前從未設身處地地想過這些,他在醫院看到霍薇時,霍薇好好的,還有力氣和他爭執。他覺得霍薇說什麼自己差點死在外麵,都是在誇張,就像她以前許多次鬨彆扭一樣,說得自己多委屈,實際上不都沒什麼事嗎?
可現在親眼看著這一幅幅畫,看著霍薇透過畫作傳達出來的情緒,他無法欺騙自己,他真的傷到霍薇了。傷到霍薇不願意再認他,而他根本沒關心過她,還想辦法洗白自己,所以,她連家都不願意回了。
最後一幅畫中同樣是充滿壓抑,但壓抑中透出了一絲希望,因為霍薇幸運地找到了那麼一點點乾柴,點燃了一個小火堆,弄出了求救的黑煙。
那黑煙明明是所有畫中最濃重的顏色,卻透著希望,隻有那一絲希望。
因為那濃濃的黑煙,連火堆也顯得明亮了一些,仿佛帶著炙烤的溫度,讓人終於能感受到一點點溫暖。
霍薇最後得救了,她現在甚至已經沒事了。但她真的沒事嗎?她身上的傷全都好了,可心裡的傷呢?她被哥哥丟下,經曆這一切之後,還能像從前一樣開心快樂嗎?
不能了。
周圍所有朋友都知道霍薇變了。她變得穩重了、成熟了、和他們仿佛已經不在一個世界了。他們之前隻打趣霍薇在家宅久了變悶了,還吐槽霍薇總和那些老總、老董一起聊天,現在看到這些畫,誰還能讓她像從前一樣沒心沒肺呢?
他們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誰都有著體麵和規矩禮儀,要不是看到這些畫感受太深刻,怎麼可能在畫展上這麼失禮?
但霍薇的畫感染力太強了,看電視、看還容易難過,而這麼直接地麵對霍薇的畫,那種衝擊直刺他們的心臟,讓他們全都心裡堵得慌,替霍薇不值,看見霍銘和趙思嘉,簡直恨不得動手打一頓!
趙思嘉被他們厭惡的目光盯著,心跳得特彆特彆快,她是害怕的,感覺自己隱藏的很好的醜陋的一麵被當眾揭穿了。她當時沒想過後果會那麼嚴重,她隻是討厭霍薇摻和霍銘為她準備的畢業旅行,討厭霍薇非要登山破壞了她的旅行計劃,討厭霍薇耽誤了她準備很久的告白。
她隻想小小地讓霍薇吃個虧,狼狽一下,沒想到霍薇會直接仰倒在地。她怕霍銘看出什麼,立刻就拉霍薇起來了,結果被霍薇推了一把,擦破了手。
她當時是看出霍薇摔倒頭了,腳也扭了,可她真的不知道那麼嚴重。霍銘丟下霍薇,她就是順水推舟,想和霍銘去吃燭光晚餐,有獨屬於他們的二人世界。
可她現在什麼也不能說,這話在當時說出來還能算意外,現在說,一定會被當成狡辯。所以她隻能不承認,咬定那幅畫是假的。隻是她的臉色好難看,心裡好慌,她感覺有些事已經朝著不可控製的方向發展了,而這種發展絕對是對她不利的!
他們這邊的一點嘈雜聲變成了吵鬨聲,看著好像還拉扯起來了,甚至有人哭了。這下崔靜站不住了,連忙走過來。她本想讓女兒處理畫展上的事,現在看來情況好像不太妙。
和她在一處賞畫的太太們自然也都跟上。到了近處詢問發生什麼事的時候,一幫孩子都讓開了,隻說讓她們看畫。
這些畫連崔靜都沒見過,她隻見過最後一幅雨林火堆圖而已。那天她看見雨林火堆圖都心疼得哭了,現在看到這一連串的十幅圖,就好像跟著霍薇將那一天重新經曆了一遍,崔靜瞬間就眼前一黑,身體朝一側軟倒!
“媽!”霍薇嚇了一跳,急忙扶抱住她,霍銘也趕緊走過來支撐著崔靜。
崔靜暈眩了足足十幾秒才緩過來,睜眼一看見霍銘就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你混蛋!”
霍銘捂著臉後退著起身,崔靜緊跟著就站了起來,揚手又是一巴掌!
“霍銘!你混蛋!”
崔靜連續兩巴掌和兩聲“混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這次再也沒有人等他們安靜了,這一看就出了大事。連各位商界大佬也都收了笑容走過來。
霍庭威沉著臉,快步走到近處。崔靜一看見他就怒道:“你總說我教不好女兒,來!你自己看,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再看看你非要照顧的白眼狼!”
崔靜給他指著畫,怒斥道:“女兒回來之後,你問過她的傷嗎?你隻會指責她任性,她哪裡任性?她就算再討厭趙思嘉,她有對趙思嘉做過什麼壞事嗎?她頂多就想讓趙思嘉搬出去,趙思嘉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讓她搬出去怎麼了?
你看看趙思嘉,她是什麼東西?薇薇說摔倒是她害的,你們都不信,你給我看清楚了,趙思嘉是怎麼害她的?你為了這種白眼狼教訓你女兒?你還不許她進公司、停掉她的卡,你是不是瘋了?霍庭威,你是不是瘋了?”
畫展已經暫停了,但沒有人覺得被冒犯,他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驚住了。
霍薇受傷居然是趙思嘉害的,這種事可有點太過了。再聽崔靜說霍庭威還不讓霍薇進公司、停了霍薇的卡,他們看霍庭威的眼神都帶著疑惑還猜測,該不會趙思嘉是霍庭威的私生女吧?
趙思嘉死死垂著頭躲在霍銘身後,仔細看她還在瑟瑟發抖。她害怕,她當然害怕。她本來就沒參加過幾次這種場合,在場所有人對她來說都是高高在上、高攀不起的人物。現在他們都在鄙夷她、厭惡她,她感覺這種恥辱比上次全網罵的時候還嚴重,嚴重到她全身都已經麻了,腦袋嗡嗡作響,完全無法思考。
她張嘴想為自己辯解,但她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霍庭威看到那些畫受到的衝擊也很大,但他更多的是理智,不管女兒受到多大傷害,霍銘都是霍氏的繼承人,以後要掌管霍氏和在場這些人打交道,不能出現人品上的問題。
所以這一刻他是惱霍薇的,有什麼事不能在家裡說?他不是也讓霍銘跟她道歉了嗎?他也讓趙思嘉搬出霍家了,他甚至讓趙思嘉調了崗位,這都是給霍薇的補償。
霍薇之前在公司當眾損他,他覺不相信霍薇內心這麼脆弱,會像畫中這麼絕望。現在霍薇又翻出這些事,無非就是不滿他不讓她進公司,想打擊霍銘,跟霍銘爭繼承權。
霍庭威臉色非常難看地看了霍薇一眼,冷冷地對霍銘說:“向你妹妹道歉!”
霍銘低著頭,心裡亂糟糟的,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周圍安靜極了,霍銘這聲對不起就是展廳中唯一的聲音。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忽然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之前在外麵那種奪門而逃的衝動又來了,領口的領結好像變成了束縛他的繩子,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一向都是霍家的驕傲,他什麼時候像這樣在眾人的目光中難堪過?
在場很多都是商界舉足輕重的人物,曾經他是他們看好的晚輩,今天過後,他們提及他可能就會搖頭失望吧?一想到會這樣,霍銘就難以接受,垂在身側的雙手也不知不覺地攥緊了。
霍薇挽著崔靜的手,對大家微微一笑,“抱歉,好好的畫展,沒想到鬨騰起來了。不過既然提起了這件事,那我也就表個態,霍銘已經道過歉了,有多少誠意不說吧,以後就不用再道歉了。
我說過,我以後沒有哥哥,永遠都不會變。霍銘,以前那個喜歡粘著你的蠢妹妹已經消失了,以後你再也不用覺得煩了。還有以前羨慕我和霍銘是雙胞胎的姐妹們,以後也不用羨慕了,不是每一對雙胞胎都能成為親密無間的兄妹。”
她看了看站在她旁邊的婁霄,又對大家笑說:“今天真的很抱歉,樓上有休息室,各位如果累了不妨上樓休息一下,晚點請一定留下一起享用酒席,我和婁董還有一個重要消息要宣布,說不定大家會覺得很驚喜。”
婁霄接過她的話茬,做出請的動作帶幾位商界大佬去旁邊欣賞他的名畫了。眾人也順著這意思慢慢散開,把空間留給矛盾重重的霍家人和趙思嘉。
霍庭威的幾位合作夥伴臨走時都看了他一眼,先前這邊剛有點嘈雜的時候,霍庭威還和他們致歉,說女兒從小就愛折騰,最近跟家裡鬨彆扭,非要胡鬨,讓他們見笑了。
當時他們還客氣地誇了霍薇兩句,說小姑娘嬌氣,遇到這樣的意外鬨鬨脾氣也正常。
誰能想到當天霍薇會是這樣的經曆?霍薇要是他們的女兒,他們非打斷霍銘的腿不可!
霍庭威還叫霍銘道歉,點明了他們是兄妹,這是家事。明顯就是兒子一時差錯,他一定會好好教。可那些畫讓人看著太難受了,他這麼輕飄飄沒什麼力度的訓斥,就顯得他很看輕霍薇。
幾人突然想到好像在哪聽說過霍庭威重男輕女,這是私人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輕女兒輕到這種程度可真是太過了點。連家務事都處理不明白,霍庭威該不會是老糊塗了吧?
媒體在各個角度瘋狂拍照,連同霍銘臉上的巴掌印和瑟瑟發抖的趙思嘉都拍了下來。還有那些畫,有人一幅一幅地拍攝下來,錄像中沒有人,隻有牆上的畫,這比印的畫冊生動多了。雖然不像近距離看到畫一樣感同身受,但至少能傳遞出八成畫作的情緒。
工作人員看到媒體的舉動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們事先都被於海叮囑過,看見媒體亂拍參展人員要立刻阻止,但霍家人和趙思嘉還要那些畫都是可以拍的。
媒體見狀立馬懂了,這是婁霄同意他們發霍家的新聞啊!聯想到剛剛霍薇說她和婁霄有重要的事情宣布,不少人都想到了這畫展就是婁霄為霍薇辦的,他們兩個人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難道是一對情侶?那婁霄允許他們發霍家的新聞一定是要給霍薇出氣啊!
霍庭威臉色都有些發青了,他也不可能自己去趕媒體,隻能沉著臉叫上他們幾個走到牆邊,低聲質問道:“你到底想乾什麼?你要進公司,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鬨的這件事會害了你哥?”
霍薇低頭整理了一下裙擺,淡淡地道:“如果你叫住我隻是為了說這個,那我要失陪了。”
“霍薇!”霍庭威冷冷地看著她,沒再訓斥,而是沉著臉說了一句,“你要進公司?明天就去上班,等一下彆再亂說話。”
崔靜想罵他,被霍薇拉住了。霍薇看看霍庭威搖了搖頭,“抱歉,我對你的公司沒興趣。那天我說過了,你不讓我進公司,我也不稀罕,以後我都不會進去。”
霍銘抬起頭,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辦這個畫展?是為了和我爭繼承權?”
崔靜皺眉看向他,眼中全是怒火,不敢相信到了這個時候,兒子居然都不是在關心女兒,還在埋怨女兒辦畫展。
霍薇就顯得淡定多了,她很隨意地回道:“你想太多了,我不是被停了卡嗎?公司也沒我股份,我不像你有紅利可以花。那我唯一能快速換錢的隻有我的畫了,剛巧這幾幅是我畫得最好的,就拿來辦畫展嘍。”
她看向自己那幾幅畫,眼神沉沉的,“這些畫是我投入全部感情畫出來的,是祭奠過去那個霍薇。這裡的每一個畫麵、每一種感情都是真的。如果你們沒做錯事,為什麼一定要讓我遮遮掩掩?
霍銘,我被停了卡的時候你也沒說什麼,你是不是覺得我欠教訓?你看,你們教訓我就那麼理所當然,怎麼現在你丟了臉就這麼難以接受?”
霍薇又看向趙思嘉,微笑了下,“看看這上不得台麵的樣子,我真好奇,你們覺得她寶貴在哪呢?你們喜歡柔弱可憐無辜又矯情說自己自強的小白花啊?我可以給你們找來一堆。”
趙思嘉臉色忽青忽白,卻第一次不敢抬頭看霍薇。她害怕。
霍薇拉著崔靜轉身道:“媽,彆看這些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看我都不傷心呢。我帶你去看看婁霄收藏的名畫,特彆特彆棒。”
霍庭威看著她們兩母女走遠的背影,心中一陣氣悶,卻什麼也做不了,沉聲道:“你們先回去。”
他是霍家當家人,他不能走。他還要和幾位合作夥伴聊一聊,想辦法淡化這件事。
霍庭威大步離開,這角落裡就隻剩下霍銘和趙思嘉了。趙思嘉緊緊抓著霍銘的衣服,想走,卻發現抬不動腿。她受到的衝擊實在太大了,兩條腿都是麻的。
霍銘深吸口氣,不想再節外生枝,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往外走,低聲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現在對趙思嘉的想法也很亂,他感覺那幅畫上麵的樹枝是真的,又不願意相信趙思嘉會這麼做。可他不知道他的態度已經是相信了,趙思嘉心臟跳得像得了心臟病,害怕的事情太多,一時間竟然都不知道最害怕什麼。
兩人快速離開展廳去取了車,趙思嘉上車之後,總算感覺有了喘息的空間,情緒一崩潰,趴到車上痛哭失聲。
霍銘看她一眼,又轉頭看向窗外。司機開了車,他們很快就離那個展廳很遠了,但他感覺那種恥辱好像還伴隨著他,如影隨形,他扯掉領結,依然感到透不過氣的憋悶。
他忽然覺得他的妹妹真的沒了,就像霍薇說的那樣,那十幅圖——是用來祭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