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搖頭:“沒有,差一點。”
“那要小心喲,”陳嫂緊張,“冬至前後禍事多,不是我們迷信,最近弄裡好幾個人又是撞頭又是砸腳,你們樓那個梁奶奶,手也扭得不能動了,你要提醒你奶奶也注意,冬雨路滑,老人家上下樓最好攙著。”
祝微星說:“謝謝。”
“知道你現在懂事,”陳嫂看著他,表情有絲複雜,“連和小土匪那夥都處好了,看昨天把小薑緊張的。”
對和薑翼等人的關係,祝微星隻禮貌微笑,轉身離去。
昨夜下了初冬第一場雨,地麵潮濕反光,待祝微星走遠,襯著他秀削背影,大家才注意到街角一株久違無人照料的山茶,竟在昨夜開出了白色的花,純雅明麗,新生無瑕。
到了漁舟街,沈叔見他也多看了兩眼。
祝微星問:“怎麼了?”
沈叔說:“叔覺得你今天……嗯,瞧著特彆精神。”
祝微星說:“睡得好吧。”
沈叔點頭:“能睡得香也是求之不得,最好還做個美夢,哈哈。”
祝微星抬眼。
美夢嗎?
不知道算不算。
……
中午時收到通知,說下午的小課給改到了晚上。
祝微星以為是陳周故意,畢竟金明月提過他有隨意調動不喜學生課表的前科。
結果到了傍晚去到學校,卻聽陸小愛打來電話,說今天的課取消了。
祝微星意外。
陸小愛小聲,告密一樣:“陳周好像被人舉報,說他學術安排不嚴謹不規範,我們大概要換小課老師。”
陸小愛:“還有金明月,學校發公告表示她專業態度和品德態度都極為不端,會進行嚴肅處罰。”
如果隻是金明月,祝微星會真當學校剛正公允,可連帶陳周一起處理,事情顯然沒那麼簡單。能牽扯到這位老師的事,隻有校演奏會中場時金明月和同伴在花園裡的口無遮攔,曾提到陳周職業操守有問題,但這口嗨除了祝微星聽見,當時在場的隻有隔壁抽煙玩手機的張申張經理。
所以……學校忽然嚴厲徹查的原因,怕是舉報是假,張申插手作證才是真?可他為何如此?是誰向他告狀了嗎?薑來?還是這位大企業高層生性正直愛管閒事?
“我們要換哪位小課老師?”祝微星問。
陸小愛:“現在沒消息,隻能等後天上小課才知道。”
掛上電話,祝微星坐在小教室裡細思片刻,眼睛一轉,落到了一邊的立式鋼琴上。
忽然起身,坐到近前,祝微星打開琴蓋,盯著琴鍵半晌,慢慢伸手摸了上去。他摸得小心翼翼,像陌生初識,像探究回憶,像失而複得。
將每個鍵都摸了遍後,祝微星落指,彈了串音階。
生澀磕絆。
又彈了一串。
稍稍流暢。
再彈一串。
基本順耳。
他大膽選了手車爾尼的初級練習曲,連彈三遍,好多了。
換了首,又是三遍,更好了。
換莫紮特……換巴赫……換肖邦,祝微星本以為要想一想譜,可手指觸上琴鍵便會自己跳躍舞動,仿佛本能。指法初時還錯漏混亂,但隨著一曲曲迭換,他對琴鍵的感覺也越發熟練。
直到換到李斯特。
祝微星選了李斯特中高難度的純炫技曲《鐘》。
第一遍,沒過。
譜記得,但祝微星手指雖長,手掌在男生裡卻算纖小,很多變態跨度音他過不去。
第二遍,仍沒過。
腦子記得,左右手不同的輪指卻跟不上腦子的速度。
第三遍,還沒過。
第四遍……第五遍……
數不清在那鋼琴前究竟坐了多久,教室外天已沉黑,祝微星仍不願意走。他也沒開燈,一片黢黑中,自己與自己較著勁。想來,過去的他其實早知生活裡充滿疑點與違和,卻困在思維局限中,堅定的要做一個無神論者,偏執的用科學去解釋一切,直到被現實重重打臉,才讓他再難自欺欺人的去圓那個拙劣謊言。
七分半,祝微星把《鐘》彈了下來。
可他不滿意,他嫌太慢。
再試,六分半,再試,五分半,再試……
十六度音跳躍,八度快速重複音、一首旋律一手顫音,連續跳音跑動、極高速輪指……每敲下一個節拍就像倒撥過他人生鐘表的齒輪,時光倒轉,曆史回溯,最後用了四分鐘,祝微星終於將《鐘》成功奏出!
儘管過程僵硬,技巧粗糙,個中諸多不完美,但祝微星親身力證了,過去的祝靚靚做不到的,現在的他,卻可以做到。
做到了,祝微星卻無過多欣悅喜樂,他整個人虛軟在琴前,額頭布滿細汗,重重閉上了眼。
幾秒後,又猛然抬眸,轉頭向後望去。
黑暗裡,祝微星的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麵目模糊在晦暝中,隻隱約瞧得出是個高瘦的男生。
不等祝微星開口,對方用驚異又顫抖地聲音先一步問道。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