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半日短暫的休整後, 恢複士氣的吐蕃軍,在李立遵的親自指揮下,再次對秦州城發起了強猛的攻勢。
而城牆上的大宋守兵, 則在陸辭的命令下,隻留下了一批精氣最足的, 毫無畏懼地以箭矢相抗。
戰況最為激烈時,一是因體力耗儘, 二是因那點不可告人的心猿意馬, 不知不覺地就在浴桶裡熟睡過去的狄青,也終於醒轉。
當他得知前線再起戰火時, 既是懊惱, 又是心急如焚。
他匆匆忙忙地抓上弓箭,甲胄索性就一邊往城牆趕, 一邊隨隨便便往身上套了。
也是他體力傲人,一路風馳電掣而來, 隻喘息得稍急一些, 連臉都不帶紅的。剛一趕到城樓之下,正要攀梯, 一眼就看到最為醒目的公祖了。
陸辭的唇角一如既往地噙著溫柔笑意, 哪怕戰況很是焦灼, 箭矢又即將用儘,局勢好似漸轉不妙,他也仍是一派氣定神閒的模樣。
鎮定就如恐慌,曆來是會傳染人的, 受他影響,即使明知箭矢越用越少,馬上要告罄而憂心忡忡的李超,不禁也慌不起來。
他此時尋陸辭商榷的,是曹瑋將軍臨走前,布下的那一擒賊擒王的戰術。
陸辭聽完,卻搖頭道:“並非是我信不過李軍尉的本事,而是此策風險太大,也得看他們是否肯配合。”
李超箭術固然高明,但李立遵可是個惜命的——自始至終,都不曾在一射之地中露過半次麵,身邊更是被諸多甲胄之士圍得密不透風。
要想接近李立遵,取其性命,談何容易。
李超急道:“末將隻需百餘騎兵開路,定能靠近那蕃僧!”
陸辭溫和道:“李軍尉武勇忠悍,我深為敬佩。隻是那蕃僧狡猾,向來惜命,此策仰仗一個掉以輕心,措手不及,如何能保障他就會傻愣在原地,而非扭頭就跑?”
“若是叫那蕃僧逃脫,此舉無異於打草驚蛇,再要接近,怕是無望了。而在未能達成目的的情況下,李軍尉孤身深入敵營,下場又會如何?”
怕不是得身陷敵軍重重包圍,當場殉國。
李超做夢也沒想到,會從素來蔑視他們這些從伍的‘泥腿子’的文官口中,聽到這麼熨帖的關懷來。
他心中發燙,一時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待聽得陸辭最後一句,才猛然驚醒,毫不猶豫道:“末將不懼——”
陸辭無奈道:“我與李軍尉並肩作戰,豈能不知你一身忠肝義膽,絕非貪生怕死、懼戰不前之輩?隻是雙方本就兵力懸殊,李軍尉所領之飛鷹營,又為最為精銳的戰力。李軍尉一旦有了半點閃失,我方士氣定將銳減,戰力亦受重挫,怕是退而守城也不得了。”
除去他所點出的這兩處外,他隱去不說的,還有兵營中的掌控力這點。
曹瑋原知秦州時,就最為看重李超,多對其賞識,特創飛鷹一營,供其發揮所長。
後者極其感念曹瑋提拔,對曹瑋卸任前,特意對他下達的‘聽從陸辭指示’的叮嚀,也一直極為遵守,不曾有過半分違背。
要不是有在軍中極有威望的李超毫無保留的支持和協調,陸辭明麵上雖有調度秦州軍隊之權,但命令被一層層地執行下去,底下人各懷心思,可就不能保證能被施行到什麼程度了。
因此,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讓李超前去,形同孤注一擲地執行這一計劃的。
李超聽出陸辭心意堅定,加上也被勸動,於是唇囁嚅片刻,最後選擇了沉默不言。
不知何時已攀上城頭來,聽得後半段的狄青,卻是眼前一亮。
然而自動請纓的話還未出口,就被他默默地咽了回去。
——最為掛心他安危的公祖,絕不會同意他輕身犯險的。那麼一來,自己當眾提出這一輕狂請求,就鐵定會讓公祖倍感為難。
但讓他對形同送到眼前的機會視而不見,他又著實做不到。
狄青左右為難,緊緊地攥著弓身,半晌下定決心,在李超走後,走上前去,鼓起勇氣,向陸辭道:“公祖,我……有一冒昧之請。”
陸辭心神還在戰況激烈的戰場上,聽到狄青的聲音,才醒過神來,意外道:“你怎那麼早就醒了?”
狄青一愣,就聽公祖道:“我還特意讓人把凝神靜氣的香點多了幾份,就想讓你多歇一陣,著實不必太早過來。你年歲到底還小,倘若過多損耗,於身體定會百害無益。”
狄青怔怔地看向陸辭,心口軟綿綿的,全是感動。
難怪他破天荒地睡那麼沉,原來是公祖特意吩咐過的……
陸辭見他不說話,以為是心裡不信、隻不敢反駁,便歎了口氣,老氣橫秋道:“正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彆當是危言聳聽,我可不會無事唬你玩。”
狄青連忙搖頭:“公祖之言,青定然聽從,絕無不信之理。”
陸辭睨他一眼。
相處那麼久,他哪兒不知,狄青他年紀雖小,瞧著也老實,卻是個心裡極有主意的。
人既然都來到這裡了,他若強行打發人回去歇息,怕也不好。
於是他無奈挑眉,鬆口道:“……今日頂多再讓你待兩個時辰。”
果然就讓一臉凝重的狄青歡呼雀躍起來:“多謝公祖!”
陸辭失笑:“明明是讓你吃苦賣命,看你這反應,倒跟占了什麼大便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