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姬冶手腕一抖,收回長鞭纏在腰間,上前幾步,撿起地上的金釵,慢慢撫去雲紋處沾上的一點點泥塵,又不動聲色用小指指尖解開糾纏一處的流蘇,起身慢慢將它插回了衛絮的發間。
他甚至惡劣地微微笑了一下,衛絮被他嚇得不輕。
她如一灣依柳攏霧沉靜的池水,風清水澈,柳綠霧輕,卻被他一鞭,打破滿池的靜謐。蒼白後怕乃至微微顫動的一張臉,顯得那般可憐又脆弱。
衛絮好似在生死之間遊走了一趟,整個人猶在驚恐之中,隻感心口呯呯直跳,如鼓擂,如雷擊,使得她胸悶氣短,渾身沒有一絲的力氣,僵立在那,逃也逃不得,斥罵也無聲,任由著姬冶慢慢靠近,將金釵插回自己的發鬢間,她的一縷發絲拂在他修長的指間,莫名就有了繾綣的意味。
有如春夏幾個輪回,衛絮這才勉強回過神魂,抬起雙眸,卻又直直地撞進姬冶漆黑眼眸之中,她在他眸中看見無措又無依的自己,似片柳絮,風吹雨打去。
這人……這人……怎如此放肆無禮,怎毫無收斂之意,他的目光裡似有惡意,似有探詢,似有逼迫,似讓人無遁形。
衛絮的羞憤蓋過懼意,氣惱下轉身就走,她走得又急又快,腳步淩亂,裙角翻浪,很快就消失在了紅柱花廊儘頭的月亮門中。
姬冶笑,翻手將先才理流蘇時斷掉在掌心的一縷收了起來,仿若無事地對衛放說:“舅舅的長鞭果然可剛可柔。”
衛放動了動嘴唇,他就算蠢笨如豬,也知先才姬冶的舉止不妥,不小心打掉他姐姐的發釵也就算,你瞎伸什麼手?一地的丫環下仆沒手撿?撿了就撿,你還親手給她插回去,半點不知避忌的?衛放是越想越氣,他又藏不住事,恨恨地瞪姬冶幾眼。
衛繁將掩著雙目的手放下來,一跺腳,追著衛絮走了,心裡又是愧疚又是不安,深悔自己冒失。是她強拉了衛絮來找衛放的,她們姊妹商議著趁著年節治小宴取樂,她便提議借衛放的那幾個小廝在席中耍些滑稽把戲。
衛絮麵皮薄,她與衛放不過堂姐弟,原先還不怎麼親近,讓她這般大大咧咧地開口借人,實在厚不起這臉皮。衛繁遂強拉了衛絮來,沒想到,害得衛絮險些破了相。
“阿姊。”
衛絮哪裡顧得衛繁的叫聲,近乎是急奔回到自己院中,連執書都讓她撇了下去,獨自一人先行回到院中,避入屋裡推了丫環出門,將自己關在房內。孤身坐在妝台前,蓮花鏡裡映出一張醉若芙蓉的臉,眼含千秋水,腮染紅雲霞,那支釵在鬢邊流蘇股扭,糾糾纏纏,纏纏繞繞,看得人心煩意亂,不由抬手拔下金釵,棄在匣中,再也不願多看一眼。
這個皇三子著實可恨可厭,這世上再尋不出第二個這般無禮之人,也太欺人了些。
她越想越是氣,翻出那隻疫鬼麵具,物似人形,怎麼看都是惡形惡狀,凶怖嚇人,怪道要驅之避之。瞪了幾眼,又悻悻扔在一邊,她也是氣糊塗了,對著一樣死物發脾氣,它本是巧匠所製,一截好木,雕琢打磨描上紋彩,綴上紅發彩綾,與人何尤?倒平白無辜擔了她的怒火。
“阿姊?堂姐姐。”衛繁扒著門縫擔心地小聲喚她。她身後墜著衛絮的一乾丫環,一個一個皺著眉,擔憂不已。
衛絮輕撫了一下自己酡紅的臉頰,有些羞愧自己遷怒衛繁之舉,飲了一杯涼茶,這才起身將衛繁拉進屋,又與幾個丫環道:“我沒事,我跟堂妹說話,你們在外麵自忙吧。”
執書等人不敢拂她的性子,忙應了下來,自去備茶果點心。
衛繁生怕姬涼那一鞭傷到衛絮的臉,兩眼在她臉上掃來掃去,歉疚道:“大姐姐,可有傷到?”
衛絮搖了搖頭:“不曾。”隻那鞭子帶著風刃,割過臉畔,似能傷人一般。
衛繁抽抽鼻子,還是不放心,將衛絮摁在榻上,自己跪坐在她身邊,捧著她的臉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就怕哪裡破了皮她自己反而不覺:“要不請個郎中來?”
衛絮笑:“不必,確實沒傷到我。”
衛繁氣呼呼:“那皇三子無禮得很,以後見著定要躲遠一點。”
衛絮星眸閃了閃,道:“他是皇家子孫,與我們素無往來,今日應是不湊巧,既無來往,何談相避,倒是我們杞人憂天、枉自擔心。”
衛繁拉著衛絮道:“都怪我,非拉著大姐姐去,才遇上……”
衛絮又搖了搖頭:“你本就是好意,再說,福禍難測,誰知在……自家遇到這種事。”
衛繁鼓著臉頰:“好意歹意,最後害了人,那就是不好。好心辦了壞事,那好心也是壞心。”
衛絮一愣,道:“這話是似而非,萬事不應問心嗎?”
衛繁歎口氣道:“好心又不能抵罪,大姐姐諒我好心,不怪責我那是大姐姐的大度。若是真出了事,我再好心也該萬死。”
衛絮白她一眼:“冤有頭債有主。”低聲厭道,“萬死也輪不你啊。”
衛繁氣鼓鼓的:“再也不想看見三皇子。”
衛絮冷下臉:“不提也罷,總是陌客,隻當無事。”
衛繁道:“除夕那日他送大姐姐回來,我還當他是好人。”
衛絮撫著腰間的的絛帶,心下暗道:他那日也不如何,隻你未曾見他真麵目:“知人知麵難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何況本就不熟,焉知本性?”
衛繁握著衛絮的手,道:“難為大姐姐了。我叫廚下熬碗寧神湯來,大姐姐歇歇。要不?我陪大姐姐睡?”想了想,“要不跟祖母睡吧?”
衛絮忙道:“不可,好好的驚擾祖母做什麼?些許小事,不必惹得祖母動問。”
“那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