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京都郊野春發早,一出城門,空枝清冷,然而,細看便見貼著地依稀有嫩綠的春芽。官道兩旁零星幾戶人家,農家稚童雖無新衣,卻也拾掇的乾乾淨淨在那攆著一條黃毛幼犬笑鬨嬉戲,看到有貴人車、馬,呼啦一聲避得遠遠的,你挨我我挨你,擠湊在一塊兩眼不錯地打量著他們。
姬冶留心看了幾眼,見這幾戶人家屋舍齊整,院門也貼著門神春幡,幾個小童衣不算好,卻也養得敦實康健,他的神色中不由添了滿意與自得,不管是他祖父還是他爹爹都是明君。
車裡的衛絮因馬車出城,人煙漸少,放心掀開車簾一角看景,見稚童可愛幾能入畫,眉眼也染上了笑意,盛世太平,風調雨順,四海無有饑餒,倒比春景更能醉人,可惜她不擅畫人,隻長於花鳥草木。
他們一行隨性出遊,車馬走得緩慢,馬嘶轍碾的,不知怎得讓那隻小黃犬受了驚,幼犬不知深淺,從一個小童懷裡跳將下來,邊從喉嚨裡發出恐嚇聲邊飛似得滾跑過來,一路衝到姬冶馬前“汪汪”直叫。丟犬的小童大急,一麵哭一麵怕,撇下同伴追了過來,他跑得急慌,還摔了一跤。農家小兒結實,拿兩肘一支地,又飛塊地爬了起來,隻乾淨的衣裳刹時滿是泥塵,他又拿衣袖抹了抹眼淚,一張臉頓時開了花。
衛絮悚然而驚,生怕姬冶被冒犯後動怒,眼見姬冶翻身下馬,伸出手揪住小黃犬後頸,將它提了起來。小黃犬被這麼一拎,立馬收起吠聲,縮著爪子夾著尾巴,嗚嗚咽咽小聲叫喚。
農家小童又急又怕,瑟縮地跑到姬冶麵前,伸出手要狗,見自己手臟,羞愧下往衣襟上使勁抹了抹,再顫顫微微地攤開手掌。
衛絮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唯恐姬冶發作。姬冶側了側臉,瞥到車簾後的剪水雙眸,冷笑一聲,將小黃犬又拎高了幾分,小狗懼高,嗚咽聲更顯急促可憐,小童哇得一聲哭出來。
衛絮大為不忍,稚子何辜?縱有失禮之處何必計較。她急切之下便想下車攔阻,一邊衛繁湊過來,“咦”了一聲,偷笑道:“這三皇子也不算很壞嘛!”
“你怎知道?”衛絮詫異。
衛繁道:“小狗後頸本就可以拎的,並不會傷到它。我也常常這樣拎肥肥,隻是肥肥太胖,我拎不大動,還得抱著。三皇子要是不喜這狗,一腳踹了,掐了脖子便是。”
“原來如此。”
衛繁笑道:“我也是養了肥肥才知道,它淘氣,在園子裡滾得全身是泥,抱不得,婆子說拎著後頸就好,大狗也是叼了小狗的後脖子到處走的。。”她將車簾一掀,趴那細看,衛絮也留了神時不時偷看幾眼。
姬冶逗弄了小童一番,這才慢吞吞地將狗還給了小童,順勢還摸了摸小童發頂。農家小童接回小狗,破滋而笑,姬冶彎下腰,不知和他說了什麼,小童小雞啄米似得點著頭。
衛絮暗鬆一口氣,又滿腹疑惑,那農家小童抱著小狗竟直直地往她們的馬車跑來,直至她們跟前才停下來。
農家小童胡亂行了個禮,童聲童氣道:“問貴人好。那位郎君有話要帶與小娘子。”
衛繁是一頭霧水,衛絮問:“何話?”
小童學舌道:“那位郎君說:狹隘之人,偏視不正。”
衛絮紅臉,拿了幾支糖果給小童,道:“這個請你吃,你也幫我帶一句話給那位郎君。”
小童又要抱狗又要拿糖果又要記話,騰不出空來,衛繁笑起來讓一個婆子送他去。
衛絮笑:“你就說:似鬼非鬼又行詭事,人豈分辨?”
小童默念了兩遍,記下後又跑回姬冶那傳話,姬冶眉頭一跳,給了小童一片金葉子:“她有謝禮,我也有,你去跟她說,鬼最識人心之弱,問她可有不敢示人之處。”
小童撓撓頭,他不敢收人貴物,並不接手,轉身又蹬蹬地跑到衛絮那邊。
衛絮秀眉微揚,又給了小童一包糕餅:“你與他說:與他何乾。”
小童揣著糕餅,將話學與姬冶。
姬冶聽後,笑起來,看看他鼓鼓囊囊的胸口,把玩著手中的金葉子,讓它指間翻飛:“她給你吃的你便接了,我給你金葉子你怎不要?”
小童一抽鼻子,道:“我們村裡頭,東家飯西家吃,你摘我家瓜,我吃你家糕,都算不得什麼,隻財物不能沾。我平白得貴人的金葉子,回去我阿爹阿娘要打罵的。”
姬冶略有吃驚,道:“你爹爹和阿娘很不錯,你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小兒郎。”
農家小童生怕他和衛絮倆人還要他兩頭跑著傳話,趁他顏色和悅,小心問道:“貴人,我……我能回去玩了嗎?”
姬冶輕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放他離去,小童胸前塞著糕點一手抱著小黃犬一手拎著糖果兒歡天喜地地跑。他也不吃獨食,與一幫小玩伴分吃了得來的吃食。
樓淮祀看看姬冶,再扭頭看看衛放青青黑黑的臉,他弟弟衛攸坐在兄長懷裡,都快被勒得喘不過氣了。
“他在輕薄我大姐姐。”衛放怒道。
姬冶確實有居心不良之嫌,不過……樓淮祀本著表兄弟,怒力幫著遮掩幾分,道:“當不得失禮。”
衛放道:“他跟我大姐姐說了什麼?”
樓淮祀忙道:“你大姐姐臉皮薄,不聽聽的話就當姬冶是放屁,中聽的話就當他在拍馬屁,何苦細問?”
衛放沒好氣道:“萬一是輕薄之語?”
樓淮祀笑起來:“那我去告訴舅舅舅母,你們還能出個王妃呢。”
衛放嚇一大跳,忙道:“不可,我大姐姐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是才女。”
樓淮祀一時沒理清這裡頭的因果:“你彆看我表兄言行舉止能氣死,也是允文允武,六藝皆能,哪裡配不上你大姐姐。”
衛放欲言又止,撇著嘴頂著脖子:“不好不好。”
樓淮祀追問:“哪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