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多事。”姬冶抿唇。幾時皇孫貴胄都要遭人嫌棄……忍了忍,衛侯府非常人,全府上下挑來揀去也找不到幾個正經人,也就衛絮與眾不同。
樓淮祀嗤之以鼻,撲上去掛在姬冶肩上:“表兄,你可不能壞了我和胖丫頭的好事。”
姬冶咬牙:“你自己無能,不曾求得祖父那一筆,還敢厚顏在我麵前嘰嘰歪歪。”
樓淮祀仰天一聲長歎,他外祖父一犯軸,哭也無用求也無用,好在他老娘明目張膽地接了小丫頭去泡溫湯,京中有眼色的人家都知道樓衛兩家有意做親。
就等著姬景元為這樁好事添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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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王府守衛過幾天便見一隻小風箏慢悠悠地飛出了府,正在猶豫之際,就見順風處衛放騎著馬領著一幫子仆役呼嘯著追著風箏狂奔而去,間中跑得有些偏,一幫人又大呼小叫拐了拐彎。
端得是張牙舞爪、目中無人啊。
衛放這一群人每隔一日就成群結隊頂著個碩大的孔明燈在王府周遭合宜的風口放燈,且有一日比一日離得更近之嫌,這幫人還絲毫不知收斂,聲又高人又吵,將燈送進王府,更是恨不得鑼鼓齊喧載歌載舞。
“哪個撿著風箏,賞兩吊錢。”衛放好似指揮著千軍萬馬,神氣得連頭發絲都透著驕傲。
一眾仆役無不拍手稱讚,更是勢氣高漲,盯著那風箏如同盯著肥肉一般。
姬景元得知這事後,哈哈一笑,道:“倒是一對趣的小兒女啊。”又對一邊的樓淮禮道,“朕看你弟弟要是關個半年,出來指不定還能胖不少,衛家那小丫頭吃食送得未免也太殷勤了些,她莫不是以為她家小情郎生得牛肚馬胃?”
樓淮禮心念一動,道:“聖上許了二郎與衛家小娘子的婚事?”
姬景元笑道:“慌什麼,長為先,你這個當兄長的都沒成婚,他急什麼?”又關切問道,“如何?你可有心許的小娘子,告訴外祖父,外祖父幫你做主。”
樓淮禮一愣,微有赧顏,隻好道:“外祖父,我無有私情。”
“少年慕艾,你啊,該跟你那厚臉皮的弟弟多學學。”姬景元又笑道,“無妨,春後皇家采選,外祖父幫……讓你外祖母幫你挑個好的。”
樓淮禮於婚事上頭興致不高,道:“但憑外祖父做主。”
姬景元聽後很是高興,心情極佳之下,道:“也罷,我下道旨意給你弟弟和衛家女賜婚,省你弟弟白吃人家小娘子的好酒好肉。”
樓淮禮笑道:“外祖父思慮得周全。”他有心再幫弟弟一把,“賜婚乃大喜之事,二郎還在禁中,是否有些不妥?”
姬景元一擺手:“誒,關人是你舅舅關的,如今龍椅上坐著的是你舅舅,不是朕,朕也不能拂其意啊。”
樓淮禮聽姬景元這賭氣之語,立馬閉了嘴,心裡替弟弟可惜,賜婚大事,他這個正主卻在禁閉之中,頗有幾分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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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景元的旨意下得極快,兩班天使分頭去了衛侯府與將軍府。樓長危與姬明笙這對父母欣慰裡夾著些些的心酸,兒子是有兩個,兒子的終身大事他們卻是無權拍板,得上皇賜婚,再是體麵都有些失落,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生出這倆兒子都白生了的念頭。
樓長危送走天使,握著姬明笙的手,道:“公主,可有意再要一個孩兒,生個小娘子如何?”兒子白生就白生了,閨女好好養在膝前。
姬明笙橫他一眼:“生什麼小娘子,阿祀和阿祀都能給我們生孫子孫女了。”她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白駒過隙,好似幾個轉眼,走路還搖搖擺擺的小兒子竟將娶親。
樓長危仍是不甘,長子出生時他在邊疆,父子之間敬有餘親不足;次子……次子幾長在慎王府,訓個話還能招來舅兄的冷臉,以後有妻有子,自築一巢。。
孫子孫女又隔一層,思來想去,還是再生一個好好撫養才是佳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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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歡喜夾著酸,衛侯府上下卻是一片喜氣洋洋,許氏整個笑眯了眼,她家衛繁打小就招人喜歡,大後又得了一佳婿,成婚後多生幾個兒女,此生何憂?
衛箏也滿意,上皇親賜婚事,何等體麵,樓淮祀這個女婿他也是很滿意,與自己投緣,生得更是俊秀非常,旁的不多談,同席而坐,看著也是賞心悅目。
衛詢與國夫人更是滿意,挑無可挑,老倆口笑眯眯地坐一處,隻敢在私下埋怨埋怨:上皇自退位後,做事真是全憑心意,婚是賜了,人卻還關著,借此將人放出來豈不是兩全其美、好事全雙?可惜,大好喜事差一隻角,衛家得了個新女婿,新女婿卻還被關禁閉。
長輩裡頭也就於氏肚裡有些酸甜,打小看著衛繁長大,嬸侄自也是親厚。侄女兒許了這麼一門打燈籠找不著的親事,著實也為她感到高興。衛侯府結親了將軍府,拐個彎也算與皇家做了家,自家的這殼又厚實幾分,越加叫人心安。隻是,看看自己的一對兒女,同是姓衛,同是衛詢子孫,將後卻是天差地彆。不想生妒都難。
衛放等得天使一走,卻是不知所措,他樓兄怎麼就成他妹夫?這這……品著百般滋味晃蕩到俞子離那,又是委屈又是酸澀,道:“老師,樓兄不厚道啊了,搶了我妹子?他屬野狸的不成,上我家來還要帶走我妹妹。”
俞子離還當他兄妹情深,不舍妹妹離家呢,誰知衛放又一抹淚:“我難得有個相交甚篤又合得來的的知交,如今卻沒了,成了妹夫。”
俞子離不解,道:“這有何不妥,也算親上加親。”
衛放氣得捶胸頓足,對著俞子離就是一通哀嚎,怒道:“那如何並論?他成了我妹夫,如何能一道賭錢胡鬨生事?我妹夫就要老老實實待我妹子好,怎能在外頭胡來?萬一殘了去了,繁繁不是倒了血黴?”衛放越想越傷心。
俞子離哦了一聲,湊近他,誘道:“那也無妨,樓淮祀要是在外殘了,抑或去了,你接了妹妹回家另嫁便是。”
衛放擦淚的手一頓,道:“是上皇賜的婚。”
“上皇賜婚是體麵,又不是勒人的繩套。”俞子離笑著道,“樓淮祀要是英年早逝,皇命還能逼人守寡的?”
衛放一想果然如此,放心不少,卻又道:“我知老師在安慰我,老師放心,兄弟與妹夫還是不同的,我懂。”
俞子離滿心納悶他到底懂了什麼。
衛繁卻是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沒回過神來,她堂姐姐衛絮都還沒許人家呢,自己怎麼就被定下了親事?還是許給樓哥哥?抱著小肥犬,思及往日相處,頓時手腳都不知放何處,連根手指頭都大不自在。
紅著臉躲進屋中,恨不得哪個人都不見哪個人都不理,摸摸唇角,卻是不由自主地往上翹,兩手摁也摁不下去,捫心自問:願不願嫁樓哥哥為妻?
她……她……她自是無數個願意。這般一轉念,臉上騰得陣陣火熱,又有絲絲密密的泌甜從心尖纏繞著爬到指尖,在指頭上點了一簇火,越發把臉燒得緋紅滾燙。輕輕拍了拍臉頰,將小肥狗兜進懷裡,藏進被子裡羞澀地笑了。
衛繁這一害羞,隔天就沒給樓淮祀送吃食,可憐還不知道自己婚事那一捺已添好的樓淮祀坐在柿子樹下逆風而坐,望眼欲穿,眼巴巴地盼著孔明台乘風而來,從日升盼到日落,隻盼得寂寂高牆鎖春寒。
一夜春風送春雨,隔日整個禹京都知樓衛兩家得上皇賜親,除了樓淮祀。
謝家老爺子一麵笑著道:“當賀。”一麵叫人備禮,回過頭卻砸了茶杯。樓衛兩家高高興興地結親,還得上皇親賜,體麵無雙。他孫兒卻遭了算計,不得不捏著鼻子納了一個孤女為妾,這口氣實在難以咽下去。
謝家胸口憋悶,崔和貞更是度日如年。幼時綺遇成了她一段心事,不曾再遇時,也隻作南柯一夢,實在是遙不可及,縱有再多的念頭也唯剩一聲歎息,緊藏心中,將夾雜的不甘、無奈、綺念通通奪緊夯實,隨塵隨土。
誰知,衛繁來訪,腰間墜著的那隻暖玉球,勾起了她所有的雜念,那些夯實的不甘通通化作了毒蛇,咬得人心頭劇痛。
人命天定,何其不公。她們生來就是侯門貴女,錦繡堆中嬌養得一身骨肉,衛絮如是,衛繁亦如是。衛絮與她同是孤女,境遇卻是天差地彆,這樣無病呻吟的小貴女哪知真正的艱辛?竟也愁眉緊鎖,目籠輕愁。
衛繁就是更遭人妒,上天何其偏心,獨厚此女。恍恍然,又似回到兒時,她為了答謝小貴人,連夜繡了一隻荷囊,忐忑又期盼,不顧天寒,踏著一地積雪,搓著凍出凍瘡的手指,深一腳淺一腳地去寺中尋找小恩人。她知他貴不可言,她繡得荷囊寒酸微賤,卻仍舊想報答一二,聊表心中謝意。
她在寺中轉了好幾圈,好不容易找到他……
然後,她生平第一次嘗到何謂蝕骨的嫉妒。
那個如高山雪,如天邊月,傲慢無雙,又俊俏無雙的小郎君,露出和煦的笑,逗弄著樹下的一個小貴女。
原來他會笑,原來他笑起來這般好看,原來他也有如此耐心,原來……原來她在他心目中不過道邊階草,從未得過他目光的一刹停留。他的舍銀他的搭手,不過他一時的心血來潮,轉眼即忘。
她看看自己單薄的衣角,再看看自己紅腫的手指……她如何與樹下小貴女相提。
她滿心的期盼全化作泡影,憤憤回去事剪碎了精心繡的荷囊,她焉配?
他們成了她心頭的刺,在她幾要忘掉時,她又見到樹下的小貴女。貴家女,千嬌百寵,滿臉的稚氣天真。
她的婢女貪心趁著混亂竊留了暖玉球,也竊起了她心頭那根名為妒的刺。時下博賭成風,賭錢博買,她也染得一二習性,賭贏了,她拆掉一對小兒女,若有運,還能為自己博一份前程,賭輸了,她萬劫不覆。
隻是,崔和貞不曾料到,樓淮祀竟然這般狠。他生得俊俏如謫仙,做得事卻是下三濫九流,壞人名聲這等汙遭事他也乾得出來。
崔和貞幾要笑出眼淚來,她不知他啊,她從來不知他。少時那個錦衣小郎君藏在她的綺夢裡,忽得扯下俊美的麵皮,露出猙獰的麵目,讓人肝膽俱裂。
更狠的是謝家老爺子,崔和貞無比清晰地從他那雙曆經年月的老眼裡看到了殺意。他要她死,為保他孫子的清譽,這個麵目和善的長者半點不介意將她埋進黃土中。
崔和貞不想死,她想活,既想活,就要不怕死。於是,她攏著衣衫,掩麵撞向了廊柱。她隻得拿命博一博謝七郎的不忍。
謝七果然心軟了,納了崔和貞為妾。
崔和貞雖為自己博下一命,日子卻艱難得讓她差點咬碎滿口銀牙。謝家臉一翻,從上到下換了另一副麵孔,謝家老太太對庶出的孫子感情平平,卻半點不妨礙她嫌她丟臉、羞於提及。謝令儀等人更是端著貴女的麵孔,高高俯視,看她的目光滿是厭惡鄙棄。
午夜夢回,崔和貞都以為自己身在狐穴孤墳中,身邊不是怪就是鬼,一不小心就會丟了命。她不得不打迭起百般的心思讓自己活下去。
活下去,凡是負她的厭她的,終有一日她會慢慢找補回來。
謝老爺子一來沒將她一個弱女子放在心上,孫子心軟留下她,此女又頗識趣,倒也不必多費心思。二來,他一心想著如何算賬,謝家曆經兩朝,不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說算踩就踩的。
謝家管事這些時日大氣都不敢多出幾口,自家老太爺心情欠佳,行事小心些,免得惹來訓斥,趨著小步小心地將一張拜帖交給謝老爺子,道:“老爺子,有客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