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爺子有些莫名,這幾日他閉門家中,舊友親戚都拒了,怎還有人遞帖子。接過一看,更是驚詫:“梅萼清?素無交情怎忽然上門來?”
“那拒了?”管事輕聲問道。
謝老爺子輕擺了一下手:“事有蹊蹺,老夫也好奇他來謝家做什麼。”
梅縣令住在嶽丈家,早換得一身好衣,隻他乾瘦半老,上好的錦袍穿在他身上,反不如短褐布衣合身,仿似賊偷偷了鮮衣,從頭到腳的不妥當。
他這幾日訪四鄰拜舊友,躥門躥得勤快,這不,剛從齊家出來。謝老爺子摸不準他的脈,笑道:“原來梅明府與齊家還有交情啊。”
“算不得交情,平平罷了。”梅縣令笑著回,又道,“不瞞謝師,梅某與齊家的交情跟梅某與謝家的交情仿佛。”
“這話我就不解了。”謝老爺子笑道。
梅縣令道:“梅某直肚腸的人,這幾日樓衛兩家的親事倒引得全京議論紛紛啊,說起來,樓家與謝師家還是拐著彎的親戚呢。”
謝老爺子撫須道:“梅明府戲言了,這彎拐得有點大了。”
“樓家小郎君人品端正,心有仁正,倒是難得人物,梅某聽聞,今歲他有意入仕。憑他的出身,得舉薦實是輕而易舉。梅某有心添上一筆,攀攀交情。”
謝老爺子皺眉:“梅明府想說什麼?”
“梅某想賣個事給謝師。”
謝老爺子搖頭,笑:“老夫老了,外頭的事紛紛擾擾,早就不管了,隻想著趁著還能動彈,享些天倫之樂。事不事的,老夫無意知之。”
梅縣令自顧自道:“謝師謙虛,謝師心中常懷百姓,長憂民生,哪能視天下疾苦不顧。謝師,梅某任棲州澤棲的一個小小芝麻官,這棲州嘛,唉……不談也罷。”他小聲道,“謝師,棲州的太守,怕是做不長久了。”
謝老爺子不動聲色:“人事從來多變遷,不足為奇。”
梅縣令道:“棲州無首啊。”
謝老爺子笑而不語。
“您老看樓二郎君如何?古有甘羅少年拜相,今有樓二稚齡掌令,不失為一樁美談啊。”梅縣令笑嗬嗬道。
謝老爺子結實吃了一驚。一州太守,官是挺大,可棲州什麼地方,窮凶極惡之地,不幸被扔到那當官的,不是貶斥的,就是得罪上峰的。彆處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棲州窮得摳塊地皮下來都來榨不出油水。且凶險,曆數棲州官員,死於任上的不在少數,得病的數不勝數,幾乎個個都有鶴膝風。
“梅明府與樓家有交情?”竟然想把樓二弄到棲州當官去,這是送官帽嗎?這是盼著樓二去死吧。
梅萼清笑笑道:“梅某與齊家有些微的交情。”
謝老爺子想了想,梅萼清早年確實與齊浩在同個書院裡讀過書,勉強算是同窗,至於私交如何,真真假假倒不好說。他老丈人又是吏部侍郎,內裡說不得就另有算計。
“一州太守豈是兒戲?樓家二郎年少,怕是難當大任,棲州百姓何辜。”謝老爺子搖搖頭,“以老夫之見,他要有心仕途,留在京中或門下或六部或九寺或蘭台覓一差職方是,也好得長者指點。”
梅萼清一拍腦門:“謝師說得是啊,是梅某輕狂了,一心想著樓家尊貴,小小知州又算得什麼。”
謝老爺子道:“老夫不過淺見,朝中人事不是老夫該過問的,梅明府也當儘本份,切勿逾越。”
梅萼清虛心聽訓,道:“啊呀,謝師教誨梅某定長記心中,唉,實在該死,實在該死。梅某惶恐啊。”
謝老爺子笑道:“今上聖明君王,心中自有論斷,豈是你一個進京述職的小小縣令能左右的?”
梅萼清鬆口氣,擦了擦汗,道:“謝師見諒,梅某小地方任官,膽細氣小,經不得事,哈哈哈,見笑見笑。”將謝家奉上的茶一飲而儘,品了品,道聲好茶,自己動手又添了一杯,笑,“見笑見笑,梅某……梅某……”
謝老爺子溫和地道:“梅明府難得回京一趟,怕是諸事紛雜。”
“對對對,梅某多有打擾,謝師多多見諒,那梅某先行告辭。”梅縣令連忙起身道。
謝老爺子也懶怠應付,招管事來,道:“送客。”
梅縣令擦擦汗理理衣,走的時候頗有些後怕,飛也似得回了他吏部侍郎的老丈人家中,就是不知歇息呢,還是商議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謝老爺子不是聽風就是雨的事,梅萼清跑來陰陽怪氣地說幾句話,他也未曾當真。但禹京似是被人拿勺子狠狠地攪了一攪,先是棲州知州被查出與匪患有交,案一發,京中緝查已押著人在回京路上了,腦袋差不多已放在鍘刀之下。
棲州太守一職空缺,朝中卻是一片凝重,京官外調,還是調到棲州?彆說官途,生死都兩知。難得上朝的憫王見不得他們推拉來去,半真半假道:“一州的太守都無人可為,不如讓我外甥子去?”
也不知哪個愣頭青是聽不懂頑笑還是急求救命稻草,竟是拍手稱讚。他這一讚,倒似趕鴨一般,牽出一隻領出一串,裡頭不乏與齊家有交的。
謝老爺子見眾人拾柴,少不得也托朝中故友添點柴火上去。
樓淮祀算是被架在火上烤,諸人似是一時忘了他的胡作非為,轉而誇樓淮祀智計百出,連樓長危的老師俞丘聲都被拉了出來。俞丘聲的徒孫,做個知州過分嗎?
樓淮禮眼見弟弟快被烤出油來,暗暗焦急,姬央端坐在龍椅上,令人捉摸不透,他是天子啊,天子恩威難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君臣之間也是互有較量拉扯,無視百臣之言的,暴君爾。
姬央終是妥協了,任樓淮祀為棲州知州。百官中有些不要臉的,還去恭賀樓長危,氣得樓長危這般冷靜的都帶了薄怒。
這場任命有如鬨劇,轟鬨鬨地拉開帷幕,轟鬨鬨地收場。
樓淮祀從慎王府放出來時,已是塵埃落定。驚恐地發現,自己不但與胖丫頭定了親,還做了棲州知州?
“舅舅?”樓淮祀晃了晃腦袋,隻覺得腦袋裡嗡嗡作響,莫非他酒醉未醒?他舅舅是一夜之間成了昏君?任人唯親,塞了一個知州給自己的外甥?禦史該擼著袖子罵君皇昏聵了。
姬央親手拭去他臉上的一點汙漬,道:“棲州險地,他們也盼有人填補空缺。”
“那……那您還讓我去?”樓淮祀快哭了,他做不來官啊。
姬央半天才輕拍了他一下他的肩:“就當為舅舅分憂。”
樓淮祀瞪眼:“舅舅,您是飲酒了?您外甥的斤兩您老還不知曉?我隻會添亂,不會分憂啊。舅舅您也太不厚道,前腳讓我和胖丫頭定了親,後腳就讓我二人分隔倆地,不行,我不乾。”
姬央道:“胡鬨,這是旨令,豈是你能相抗的。”
樓淮祀往地上一躺:“舅舅您還說呢!我這我這……”
姬央一狠心道:“此事再無餘地,彆的事,舅舅都能依你。”
樓淮祀心知事無挽回,既退不得,隻能為自己多撈些好處,道:“我要帶胖丫頭走,我要先成親。”
姬央道:“棲州多沼病,你真要帶上衛氏?”
樓淮祀狠狠吸口氣:“沼病怕什麼,我帶十個八個郎中去,各樣藥材也拉上一車,還怕沼病不成?辟瘟丸,祛邪符我也要問保國寺要幾盒來。”
姬央道:“倉促之下成婚,縱有皇家操持,都有疏漏不足。”
樓淮祀恨恨道:“無妨,再不足總比成不了親好。”他轉念極快,先才還要死要活的,忽覺能早些成親,可以與胖丫頭光明正大摟摟抱抱,竟是一樁賞心悅事,棲州這地方,窮歸窮,亂歸亂,啊聞景色奇秀,不失為遊玩之地啊,
姬央眼見外甥忽然間又歡快起來,兩眼還透著迫不及待,哭笑不得:“這又是想通了什麼關節?”
樓淮祀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一躍而起,湊過去給姬央敲背捏肩:“舅舅,您說我乖乖上任,餘的一乾都隨我?”
姬央道:“君無戲言。”又警告道,“隻你太出格了,你爹那邊我可保不下你。”
樓淮祀笑著道:“先成親先成親,成親才是頭頂大事,我順便把出行的事物給理一理,遠行不易啊,舅舅,我覺得這人啊物啊少不得。除了舅舅這,外祖父啊,外祖母啊,我那混賬五舅舅啊,我爹娘那,總得為我備上十樣八樣可用之物。舅舅,您說對吧?”
姬央笑起來:“我這你想要什麼?”
樓淮祀眼珠一轉:“舅舅以前那幫子親兵全給我唄,他們又老又殘,舅舅心疼親養著,卻又派不上用場,我看他們比尋常的兵士強一些,我剛好合用。”
姬央道:“倒也不是不可。”
樓淮祀大喜,一揖到底:“聖上英明,聖上聖明燭照,啊呀,再無舅舅這般的明君了。”
“訶諛之語。”姬央輕敲了他一記,叮囑道,“他們早年隨我出生落死,都是忠貞義士,阿祀,要善待之。”
樓淮笑道:“舅舅放心,我沒少和他們廝混,熟著呢。”想了想,“我與舅舅合養的那些馬,我也要一些。”
又要兵又要馬,這要不是自己親近依賴的外甥,姬央都要懷疑這小子是不是要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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