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樓淮祀是個正宗雁過拔毛賊不走空的脾性,從姬央那要了兵,要了馬,又找著宮中的幾座大靠山,臉不紅氣不喘地要錢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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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後和薑太後還在那發懵呢,怎麼皇帝把阿祀發配到棲州去了?
王皇後雖不過問朝政,對於朝堂之事卻知道得不少,棲州什麼地方,她心裡一清二楚,也知道姬央對棲州有治理之心,就是沒想到,居然會把樓淮祀放過去。外甥才多大,十足孩子,能知道什麼?
薑太後是向來不太能把準這個兒子的脈,棲州爛泥地一塊,姬景元在位時就頭痛不已,雞肋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隻好由它裝在盤中擺在案上。江山到了姬央手裡,無人知他心裡的棋譜,怎也沒料到,他支派了外孫子到這種極凶之地去。
人一老,就喜歡追思過往,薑太後怔忡之間就又想起了陳年舊事。她這個兒子心腸向來硬,從小就不苟言笑,比之溫煦的先太子,姬央就顯得有些孤僻不近人情,極難與人親近。
他臭著臉,旁人也無意熱臉貼冷屁/股。
唯有外孫子是個例外,小一輩裡,人人都在姬央麵前斂氣屏息,隻有樓淮祀死纏著姬央,膽又大,丁點大就敢爬到姬央的背上去。
先太子在世時,為此還呷過醋,自思自己一向有小輩緣,怎就出樓淮祀這個怪胎,不與自己親近,反纏著冷麵的姬央?先太子性子和軟也愛逗個趣,一時不服輸,東宮奇珍異寶、山珍海味無數,他便抱了外甥過來,又是好吃的,又是好玩的,又是逗趣的一股腦堆過來哄誘外甥。
樓淮祀人小鬼大,眼饞手貪還沒良心,在東宮這吃好喝好還要捎點家去。就是喂不熟,扭頭拍拍屁股又跑姬央那去了。
連著姬景元也詫異,以為姬央使了什麼手段,私下誘哄樓淮祀,問他:你二舅舅是不是許了什麼事物給你?
樓淮祀兩眼一轉,吭哧半天不答話,姬景元以為內有乾坤,笑得越發慈祥了。
於是,樓淮祀扭著手指天真無邪道:“我答了,外祖父能把那隻雪隼給我嗎?”
姬景元狠狠摸了記外孫的腦袋,那隻雪隼他自己都沒把玩過幾日,這小子倒先看中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為了誘騙外孫說真話,姬景元心疼得直抽抽還是滿口答應,想著:朕富有四海,還差一鳥?
樓淮祀得了雪隼,樂得見牙不見眼,然後趴在一姬景元的耳邊,笑著說道:“外祖父,我喜歡二舅舅,天生的,我覺得我上輩子不是二舅舅的兒子就是二舅舅的爹,不然幾日不見怎麼就牽腸掛肚的?”
姬景元氣得直吹胡子,拿眼瞪著姬央上輩子的“爹”,他女兒怎麼養了這麼個糟心兒子,這歪性子彆是隨了樓家本家的劣根?拎過外孫,幾巴掌把人打得鬼哭狼嚎:你是我兒子的爹,那朕是什麼?簡直豈有此理。
樓淮祀一路捧著雪隼,哭哭嗒嗒地出了宮,他占了姬景元的便宜,又挨了捧,不敢回家,直接去了慎王府,一麵哭訴委屈一麵獻寶。
姬央摸著小外甥的腦袋,親手幫他擦藥,他自己也好奇:自己這個外甥緣何這麼喜歡纏著自己。
樓淮祀老氣橫秋地歎口氣:“二舅舅,這是你我的緣分啊。”又抹著蜜嘴甜甜道,“我知道二舅舅對我最好了。”
姬央更添疑惑,他待樓淮祀也不是一味寵溺的,護歸護,也沒少拉下臉訓斥。
樓淮祀摸摸自己藥香四溢的屁/股:“舅舅罵我也是心疼我。”
姬央再冷肅也被小外甥給逗笑。
這些年,薑太後冷眼看著,自己這個外孫之於姬央,確實跟兒子沒什麼差彆,寵著、護著、教導著,所費心血不比樓長危這個生父少。
樓淮祀仿似姬央狠硬的心腸裡少有的幾處柔軟,一向小心掩著藏著,結果,臨到頭他還是將這處柔軟割了出去。
薑太後搖搖頭,棲州啊,長路遙遙,凶險難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如何交待。
這麼多年了,她這個當娘的,始終是看不透姬央啊。
薑太後越想心中越是缺滋少味,王皇後與她婆媳多年,麵上不變心裡卻咯噔了一記,等得樓淮祀晃進來打秋風,婆媳二人不約而同地掏家底。她們心中有愧啊,隻好竭力在財物上彌補。
樓淮祀大樂,白要白不要,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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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衛兩家也都在怔忡之中,衛詢差點沒衝進宮裡問問姬景元何意?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卻也不能這般涮著戲弄。
前幾日剛賜了婚,衛侯府嘴角的喜意都還未曾抹平呢,轉眼就要將衛家的孫女婿弄去棲州。棲州這鬼地方,廟裡的佛像都隻得個泥胚,香火都受不得起。棲州之民更是惡名在外,他當年理各地卷宗時,就曾見記一事:
一棲州悍民,月初刨出了一點家底辦一桌素齋獻於佛前,虔誠地連磕幾個響頭,祈求佛祖保佑新年新氣象,護他一年好財運,等得一年終了,此人家中還是上頓不接下頓,好不容易籌得一點錢,還被賊骨頭剪了去,彆說發財,反欠了一屁股的賬。
該人肚中無米灌得涼水充饑,躺板床上越想越氣,佛祖不佑,拜來何用?隔日,該人就糾集了親朋好友將那小廟扒了了底朝天,佛像也讓他砸個幾截。
有信徒大驚失色,越眾罵他必有報應。該人大怒,噴了信徒一嘴唾沫星子,踩著佛像怒氣騰騰道:“無賴、汙吏還吃人的嘴軟拿人手短,他是佛,緣何白吃我一桌素齋?屁的好處也不給?他既沒半點用處,哪還有臉蹲在廟台上叫人拜他供他香火?”
說罷猶不解氣,連著佛頭都砸了個粉碎,旁邊一群混賴度日的閒漢有吃沒喝的,想了想,竟覺有理,索性廟也推了和尚也趕了,搜出廚房裡和尚化來的幾捧米和養著的兩隻雞,就在廟前空地挖坑埋灶,炊了飯燉了雞,你一口我兩口,分食個乾淨後揚長而去。
當年衛詢看得拍手誇讚,還讚歎:雖是惡民,倒也不蠢,知道求佛無用。
現在回頭一想,背脊能冒汗,這是一群無有顧及之民啊。怨爹怨娘怨命,恨天恨地恨佛,米價比命價貴,動不動就要與人博命,不見血不顯勝負,不出人命不肯罷手。
官民之間更是勢如水火,官與吏不和,民與吏相鬥,一年之中械鬥之事不計其數。惡吏欺民,民生怨憤,回頭一刀殺了惡吏再引火燒房,過後畏罪遁入水澤為匪作亂,當地的父母官勢單力薄根本彈壓不住,命大的苟安幾年離任遠去,命不好的,幽幽轉赴黃泉。
衛詢幾可見自家的孫女婿一命嗚呼,自家孫女隻得披麻守寡。
上皇和今上真是坑死衛家了,皇家賜婚天大的體麵,誰知這體麵竟還帶著毒。他因著皇家,沒了一個兒子,翻年翻篇的,還要送一個孫女婿?
“若是不妥,舍個老臉出去求了上皇退了這樁親事,如何?”衛詢與國夫人道,“自汙也無妨啊,就說咱家丫頭染了病,沾了邪,在家關個三年兩載,再給繁丫頭配人家,門第無妨,挑個人品可靠的便成。”
國夫人將茶杯遞給管嬤嬤:“皇家賜的婚哪是說折就折的。你就是心氣不順,才說這種氣話。”她歎口氣,“細琢磨,論親,樓淮祀是今上正經的外甥,是上皇不打折扣的親外孫,哪一個不比自家親近?他們舍得叫阿祀去棲州,自有十全之策。”
“世上豈有十全之策?”衛詢冷笑,低聲道,“皇家人的情義,重時逾山,輕時泡影,做不得準。”
國夫人也有些喪氣,道:“我還當咱們家繁丫頭是個有運道的,竟要跌個跟頭。”
衛箏與許氏這對夫婦全不知此事的凶險之處,兩人還挺樂嗬的,棲州的知州啊,女婿才多大啊,啊呀,飛黃騰達不外如是,細數數,古往今來也沒幾個,大出息啊。
就是這一去三四年,婚事可怎生好?先辦吧,倉促了倉促了,後辦吧,又嫌長。
許氏笑眯眯道:“成婚又不是我們一家事,也不知樓家是個什麼打算。”
衛箏想想女婿就要遠離,很是不舍,搖頭歎氣:“雖有大出息,外任也是辛苦,我和女婿都不及好好相處交談,唉,他遠去棲州,我們翁婿有失親近啊。”
許氏也是憂心忡忡:“這一彆三四年的,寄個信都不便,樓家門風雖好,這時長日久,阿祀又是少年,難保身邊清淨。”
衛箏不以為然:“有幾個丫環侍婢的不妨事。”
許氏圓潤的臉微微一垮,有些不樂意:“真是男人家才說得出口的話。”
衛箏理理鬢角,語重心長:“你們女人隻會對於後宅之事斤斤計較。”又歎口氣。“聽說棲州這地界精窮精窮,我們要不要備個幾車的奇珍給他帶上?”
許氏一邊應一邊肚裡打鼓,賢惠歸賢惠,就算未來女婿身邊有人,好歹也要掌掌眼,萬一弄個妖精似得在身邊那還得了,再想想路遠山高、鞭長莫及,真是令人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