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許氏是真的傷心,她又是有些天真爛漫之人,性善喜笑喜聚,嫁入侯府後,最糟心的事也不過早些時衛絮清高與她不怎麼親近。許氏全憑著長者慈心貼著冷屁股,經年樂此不疲。
好不容易等得衛絮不再涼絲絲地飄在柳樹梢,許氏心裡不知多少高興,家和萬事興,隻盼著一家人熱熱鬨鬨、親親近近地長長久久過日子。
誰知,自己寶貝女兒陰差陽錯,竟要早早嫁人,還要隨夫遠行,許氏心中是無一絲準備。滿懷愁緒無可排解,真要細細拾掇吧,又不得空閒。
嫁女在即,皇家大方,操持了婚事不說,連嫁妝都出了不少,可這到底是自家嫁女,不經操辦嫁妝這一著,總嫌不足,少了許多。
許氏與衛箏夫妻二人暗地也憋足一股勁,不能讓皇家與樓家將自家看扁了:以為自家就此省了嫁妝?他們偏不,他們不但不省,還要多給女兒添上幾抬,也好叫皇家與樓家知道:衛繁是他們嬌養的女兒,再珍惜不過,匆忙出嫁,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衛箏自詡雅人,見天去淘換書畫墨寶,金銀皆俗物,唯有筆墨香。
許氏也是翻箱倒櫃地理自己的體己,挑挑揀揀,賬冊翻過來又翻過去。哪些是要留給兒子衛放的;自己是嫡母,衛攸與衛素又都是孝順的,一娶一嫁,雖都是公中操持,但自己也不能小氣;衛素與衛紫倆個侄女兒的添妝也不能少。
零零碎碎一忙碌,竟沒空閒傷心憂愁,等得母女二人相對說話,這才勾起許氏種種離情不舍。摸著衛繁的腦袋半天,許氏說了幾句憂愁的話,可憐她不擅口舌,雖有滿腹的話語,到嘴邊也就剩得瑣碎漫無邊際的感歎愁情,隻管揀了衛繁兒時的淘氣事翻來覆去地說,順帶再將衛絮衛放他們捎帶上。
末了,又抹抹眼淚,歎道:“還想多留你們幾年呢。”
衛繁紮進許氏懷裡:“阿娘不要傷心,等我回來,定天天回來看你。”
“胡說,哪有日日回娘家的?”許氏連擺手,“隻有過得不順心地才往娘家跑,你不回來才是好事。可你不回來吧,娘親又想你。”
衛繁笑道:“彆人是不順心往家跑,我不與她們相同,順心也會往家跑。彆家報喜不報憂,我不管喜憂都告訴娘親。”
“可真?”許氏大喜,欣慰不已,拉著衛繁正色道,“繁繁可要言出必行,你娘親是個愚笨,彆人與我笑我就當是笑,可參不透背後另藏著臉,給我棒槌我都當了針。繁繁你有事,不與娘親說,娘親說不得就瞞在鼓裡。為人母,兒女事,好好壞壞,哪樣都想知道的,你隻說好的,不說不好的,我反而更掛心。人活在世,哪有事事順心的?”
“那娘親可不許嫌我囉嗦,我向來話多愛嘮叨的。”衛繁貼身貼心道。
許氏笑得眼尾都起了漣漪:“你娘親沒個本事,也就隻能跟你說說話,解解悶。這煩心事說出來,抵不得什麼用,好歹也能順點氣。”
“繁兒,要萬事順心順意才好。”許氏笑著將衛繁的一縷發絲彆向耳後。想再多囑咐幾句,拎起這頭糾纏成團,拎起那頭也是亂麻一堆,半天也挑不出一句順話來。
她雖是小官之女,卻是家中和睦、衣食無憂,嫁衛箏後,夫妻之間更是相敬如賓、和和美美。
後院也清淨,僅有的一個妾室還是自己的貼身婢女,性子也老實,不是什麼妖妖調調、興風作浪之流。外頭也沒養什麼外室,煙花地裡也沒什麼相好。
衛箏空有爵位,無有正事,成日遊手好閒,貪逸惡勞的,兩手一攤能不沾事就不沾事,家中瑣事一股腦全交由許氏拿捏打理。
許氏在二房,雖然心寬體胖,成日樂嗬嗬的,再好說話不過,一眾仆役卻不敢陽奉陰違。和氣歸和氣,可許氏真要開口說了了話,卻是一句是一句,再管用不過,半點不打折扣,哪怕求到衛箏頭上,衛箏也隻會一甩手“隻管聽娘子吩咐?還要我求情,我去為難我枕邊人不成?”
婆媳之間不算好,卻也不差,衛老太太嫌歸嫌,該給許氏的體麵半點也沒少給,偶爾實在憋不住,刺幾句許氏,許氏過愚,愣是聽不懂,反當自己婆母心疼她,還生感激之情;難得有幾回聽懂了,沮喪個一時半會,睡一覺,隔日忘得乾淨。
衛老太太時長日久的,也疲了,這兒媳生得福態,嘴邊笑不斷,雖添不了功,可這也惹不了事,這無過便是有功,這麼一想。這兒媳還是很不錯的,往日的孝敬也不是什麼應付,皆發自內心的,娶媳如此,還要強求什麼?自己的兒子可不也是一草包嘛。
婆媳此等千古難事許氏未曾有多少困擾,妯娌之間更無太多煩心事。於氏為人雖有些尖刻,好拈酸拿尖,奈何三房過繼,勢又弱,縱不甘心也是諷少捧多。妯娌二人往日相處雖有不對脾性之時,大都也是有說有笑,聽書、看傀儡戲、賭錢、裁衣、選首飾……
妯娌合了意,一對庶出的子女也是孝、敬有加,衛素比衛繁還細心體貼呢,春夏秋冬、四時八節衛素總有針線孝敬,性子又溫婉靦腆,不爭強不孤拐,最柔軟不過,許氏有時看她站那心裡都生出疼愛。衛攸淘氣是真淘氣,頑皮是真頑皮,與她這嫡母也是從來親近的,挨了甄氏的罵,常抹淚到她院中求庇護,與衛放兄弟更是親密,但凡衛放在家,衛攸得信,隻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頭打轉,兄弟倆鬨成一團。
許氏成婚多載,細想竟無多少煩憂事,也無可教與女兒的,馭夫之術她不會,婆媳之道她不懂,妯娌之間她也不曾勾心鬥角,庶子庶女她也不曾用過手段……對著衛繁黑溜溜的雙眸,許氏實在不知要怎麼教導女兒,她自己就沒操過心,生怕說多錯多,反把女兒給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