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1 / 2)

紈絝夫妻 申醜 13575 字 10個月前

第七十八章:

卜仁死得不能再死,還被高高吊在船杆上示眾。

吳信從水裡鑽出來,抖得如同殘冬枯葉,黑水沉沉撲鼻而來的血腥味,江水和了太多的血,幾變得黏膩,耳邊慘嚎之聲不絕。不斷有無頭的屍體被丟進水中,江水就又深上一分。吳信已不大記得自己殺過多少人,既做好刀口買賣,遊走生死之間,殺人更是天經地義、稀疏平常之事。

這無星之夜,吳信方知,自己竟也會懼怕一具一具的屍體。他的生死兄弟一個接一個死,無一不被割掉頭顱,他們原本要劫掠的那條大船漂浮水上,燈火通明處,依稀可見雕欄雲紋與繁複的格子窗,艙門還有薄紗隨江風飛揚,一串串紅燈高懸,垂下似柳的燈穗……好一處富貴畫樓。然,這艘紅船滿載惡鬼,他們腰間係著人頭,頭臉染著人血,目中無有一絲憐憫,擒到一個幾刀捅死,再剁下頭來掛在一處。

那生得如鐵塔似得獨眼壯漢,殺得興起,脫了半邊衣裳,露出一身花繡,胸前巴掌厚的護心胸毛,粗壯的脖子上掛了一對死不瞑目的血哧糊拉的人頭,腳上還踩著一具屍體,正大張著肥厚的手掌拿著一把剁得豁口的鈍刀割頭。大許是刀過鈍,費了老鼻子勁也沒利索割下頭來,壯漢不耐煩起來,彎腰直身,硬生生將頭給拽了下來。

吳信看得渾身發寒,在小船下指使僅剩得一小撥人:“鑿……鑿船。”

這小撥水賊早嚇破了膽,他們往常碰到富商遇上他們無一不戰戰兢兢、跪地求饒,幾時撞過這等殺神,麵麵相覷間,細縮了膽,竟是不敢去。

吳信死白著臉,將一個賊推下水,急道:“他們定不願船沉,走了人手去救,方有我們的生路。”

這些賊一思量有理,當中幾個不敢耽擱,跳進江中泅水去鑿船。裡頭的於三卻是機敏的,暗罵:生路,誰的生路。我們去冒死鑿船,走脫的卻是你吳信,這是要拿我們屍骨鋪生路呢。

吳信誆了人去鑿船,又見船隊有殺神追了過去,大喜過望,自己慌不迭地拿槳劃船,也不挑揀方向,隻求離了這處水灣。於三心知自己那幾個兄弟這一去,九成九沒了活路,眼見追兵不絕,看吳信更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立吳信身後,舉刀砍死了吳信,又將手中的刀一扔,跪伏在船上聲淚俱下,連聲喊饒命。

於三嗑頭嗑得哐哐響,來擒他的卻是老牛,想著樓淮祀要活口,眼前這賊貪生怕死又識趣,正合問話。當下就將人綁回了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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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淮祀背著手,叫幾個郎中收治傷員,雜役清洗船身上的各處血跡,素婆識字,又叫她記名清點人頭以待事了後行賞。這夥賊小百人,幾被屠個乾淨,僅剩得生擒十一人。

江石是要往來水道的,不似樓淮祀船過水無蹤,他怕逃了賊人,留下後患,日後招來報複,又叫手下撐船搜巡,力圖斬草除根,不留活口。

素婆捧了個冊子坐在馬紮上,叫一眾船手列隊,不要推擠,挨個上前記人頭,不待多時甲板上就壘起一堆血肉模糊死人頭。

於三等賊看得幾欲昏死過去,肝膽俱裂,伏在地上討饒不已。

樓淮祀眼尖,看他似有些身份,蹲在他身前,笑問:“上有老?”

於三舔舔唇,他精精光一條人,上沒老下沒小的,聽問刹間轉了千百念頭。就是不知該答“有”還是“沒有”。要是答“有”,這個小貴人知他撒謊,一刀結果掉了自己可如何是好?要答“沒有”,自己清條條獨一個,無牽無掛,殺了也無妨礙可惜。

他趴在那半晌不敢答,獨眼壯漢嫌他無禮,怒:“我家小郎君問你,你敢不答,爺爺擰了你腦袋喂惡狗。”

於三喪著臉,一把鼻涕眼淚,“呯”得又嗑了一個頭:“貴人,小的是有還是沒有?”

樓淮祀極為親切,拈一塊綠豆糕喂與他,又問:“下有小?”

於三含著綠豆糕,如含著一包毒針,舌尖發麻,天靈蓋發虛,你是生又像是死,吐不敢吐,咽不如敢咽,答也不敢答。眼前之人明明生得如高山月,似水邊花,落於三眼裡,比之黑白無常還要猙獰幾分。嗚咽幾聲,又哐哐哐地嗑著頭。

樓淮祀歎道,拍掉手上碎屑,可惜道:“原來是個糊塗癡傻,本還想多留你問話。”

於三覷得一線生機,一口吞下糕點,搶道:“小人不癡,貴人問什麼,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隻求貴人放小的一道生路。”

其餘幾個賊急了,紛紛膝行求道:“貴人問我,我甚是都知。”“小貴人問我,我無有不答。”“貴人問我問我,於三奸猾,不是老實人。”

於三目眥欲裂,隻想把早前吃進肚中的生死給嘔出來,生死兄弟、生死兄弟,原來是我生你死,你死我生。

樓淮祀令人鋪開紙,將為寇後殺人劫財的種種罪狀一一列出來。這些人哪還記得清,為圖活命,絞儘腦汁或自訴或揭舉,將惡行竹筒倒豆倒個乾淨。老牛等人見滿紙罪條,搖頭歎息不已,紛紛道:“一幫子惡徒,滿手血腥。”

於三等賊嗑頭求饒,他們再惡如何惡得過他們去,一堆人頭還堆在那淌血水呢。

樓淮祀拎起罪狀,輕彈一下:“罄竹難書啊,你們想活,這些人莫非該死?”

於三大哭不已,又道願去投官自首,殺頭、腰斬、杖斃儘聽發落。

樓淮祀驚詫:“送官?這位好漢你是不是酒未醒,哪能將你送砍刀?”

於三呆了呆,一股欣喜升騰而起湧向四肢百脈,雲開月明啊,若得一條生路?若得一條生路他他他……願回頭是岸。刀口買賣,刀口落彆人脖子上是件暢快事,落自己身上可大大不妙,還不如去鄉野開荒種地。

樓淮祀半眯著眼:“於三,晚間好好歇著,明日還有話要問你。”他頓了頓,一擺手,“餘的,殺了吧,就當為他們刀下冤魂血恨。”

老牛等一令一行,抽刀就要將人送上西天。窩在船艙中吃了半日小酒的瘦道士急掠出來,道:“小郎,二郎,留個喘氣的與我試試藥。老道出家人,與官府沒得交情,哪識得死囚,這些死了不虧活著無用的,剛好拿來活用。”

樓淮祀便叫他選了一個賊,老牛上去挑了腳筋手筋骨,又體貼道:“老道,明日我替你將他穿了琵琶骨,省得作怪。”

那賊又是痛又是怕,當即暈了過去,於三受驚之下,晃忽地跟著暈倒在地。

樓淮祀見一晚激戰,上下都有了點倦意,令人取酒痛飲一番,再好好歇息。江石的手下在外巡了一遍,回了一人稟報道:“遠處有一條船跟著,不知是不是同夥。”

樓淮祀不耐道:“管他什麼來路,先擒了來。”

一聲令下,半船人占了賊人的小船如狼似虎地撲了過去,樓淮祀累了半夜,坐那打了個哈欠。衛家送來的那堆婆子看似凶殘,卻也不過尋常婦人,早被嚇得死去活來,唯有一人家中殺豬的,不怕血,取了一件披風樓淮祀送來。

“娘子如何?”樓淮祀接過披風,關心問道。

婆子抖著厚唇,大聲道:“回郎君,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等人都在外頭守著呢。聽綠蟻姑娘道:俞先生怕娘子受驚,叫道士給娘子吃了什麼什麼什麼甜夢散,隻說睡了呢。”

“我師叔給我娘子下藥?”樓淮祀瞪眼。人乾事?要是出岔子,他跟他師叔沒完。

婆子咧嘴一笑:“道士說了:這藥好使,無色無味的,偶爾吃吃不打緊,倒後還有酒香呢。”

“不是說無色無味?”

婆子大許覺得自家郎主不開竅,這笨的,回道:“小郎主,吃得沒味,吃進去之後才有了藥。”

樓淮祀磨磨牙,將人趕走,百無聊賴地倚在那自己手下一窩蜂似得去擒賊,江上漁火點點,這邊一簇那邊幾盞,似星河流動。他一無聊,話就密,斜斜眼,看神色凝重的江石:“江郎,良心不好啊。”

江石大為無奈,苦笑道:“小郎何意?”

樓淮祀道:“江郎端得大丈夫,又狠又毒,我還想留一二活口,江郎這是要要連根刨?半分活路都不與人家。來來,江郎,你我細說說,怎這般心狠手辣?你我一條藤上的螞蟻,不分彼此,剖心相交才是。”

江石半點不信他的鬼話,他們一個庶民,一個士族,一個商,一個官,怎也綁不到一條藤上。他要是聽信他的胡說八道,將後一瓶後悔藥都不夠吃:“小郎不知,這些賊人狡兔三窟,許另有同夥,此番他們吃了大虧,定不肯善罷乾休。若是蟄伏起來,休養生息後卷土重來,水上船客怕無有活路。”

樓淮祀星眸閃動,撫掌:“我果然與江郎投緣中,江郎說的一言一語,我就沒一字不讚同的。”

江石琢磨著他的話,不知怎的,隱隱有些不安。

又等得片刻,出去的船手擒了人回來,連船都拖了過來,卻不是水賊,而是一個糧商。他見樓淮祀一行人多勢眾,又知這一帶多劫匪,便驅船跟在後頭,蹭點庇佑。

晚上有賊來,糧商一行在後頭看得心驚肉跳,生怕樓淮祀死光後輪到自家,與船手商議趁夜逃離,走得越遠越好。船上瞭望的船手越看越不對,船上人到挑燈往江麵上張望,見有什麼事物浮來,撈起一看,鮮靈靈的無頭屍一具,直嚇得腿肚子直哆嗦。

糧商一行被嚇得不敢動彈,隔一會,船手又撈上一具屍首。這回一船人嚇得魂飛魄散,想著掉頭靠岸去,行出沒多久就被連船帶人端了回來。

糧商上得船來本就腳軟,再看堆疊得老高的人頭,兩眼一翻就癱在地上,半天再顛三倒四將事說清楚,兩腿卻怎也使不上勁,跟壞死了一般。太醫步出船艙給他看了看,與樓淮祀道:“哪裡是怪疾,不過是嚇著,緩過來便好。”

樓淮祀也不為難他,還留糧商在船上休憩,隻叮囑不許說出去。

糧商縱有十個膽也不敢聲張,指天發誓漏出半句叫自己腳流膿口生瘡,欠高債孤寡身,交友都是狐朋,夫妻皆為反目,兄弟都將結仇。

樓淮祀半晌才拍拍糧商的肩,道:“倒不必如此,對自己未免心狠。”

糧商討好一笑,癱著兩腿死活也要回到自己船上去,樓淮祀的這艘大船跟從陰司裡開出來似得,又是人血又是人頭,他一本本分分的商販,實在受不得。

樓淮祀笑笑放人離去,轉頭卻令人盯梢。

江石問道:“小郎君覺得有詐?”

樓淮祀搖頭:“那倒沒有,他說得情真意切,九成九不是假的。”

江石笑:“小郎信他卻又叫人盯著他。”

樓淮祀道:“我這人有點毛病,看什麼人都不像好人,這九成九的真,這不還有一分假,小心駛得萬年船。這糧商又頗為有趣,盯著便盯著,隨手之事。”

江石看樓淮祀真如霧裡看花,糊裡糊塗隻看不真切,掀一層他又有一層,掉轉臉是一張,擰回去又是另一張,叫人頭疼得緊。

樓淮祀伸個懶腰,頤指氣使地叫人收拾好船,還叫仆婦點一熏香將船通通熏上一遍,嫌味不雅。去俞子離那看了看,綠萼等人架開屏風,在屏風後安置了一張軟榻,衛繁被藥倒後,睡得昏天黑地,壓根不知外頭的血浪濤天。樓淮祀湊近去,聞了聞,彆說,衛繁柔軟的唇邊還真有細細酒香,沁人心脾。

俞子離與梅萼清還在那手談:“事了了?”

樓淮祀嗤了好幾聲,算起賬來:“師叔怎把我娘子藥倒了?”

俞子離道:“外頭喊打喊聲,兵器交接,繁繁長在深閨未必受得驚嚇,睡過反倒是好事。”他一指綠萼等人,“你看這幾個小丫頭,吃了嚇,驚魂未定。”

樓淮祀打量了綠萼等人,四個丫頭果然吃嚇不小,一個一個如驚弓之鳥,道:“事還未了,繁繁幾時會醒?”

俞子離輕咳一聲:“許要睡到明日晌午。”

樓淮祀合計一番,笑道:“也好。”將朱眉留給俞子離,俯身連錦被一道抱起衛繁領著綠萼等回了自己的船艙,讓綠萼好好照顧。自己去沐浴更衣,灑了好些香露,這才隨意對付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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