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淨火不明,河神這是發怒了。”樓淮祀大喊,“你們這些蠢貨,連祭個神都不會,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塞給他,怪道年年春汛發水。”
賈先生張了張嘴,半天沒發出聲來,生怕自己傳了話,索夷族人惱羞成怒把他們一行活埋了。
“快說。”樓淮祀一拍賈先生的肩。
賈先生抖了抖,看了眼抿唇而立的朱眉,朱護衛稍嫌清瘦的身形刹那間如泰山矗立,把脖子一挺心一橫,咽口唾沫,扯著嗓子將樓淮祀的話用索夷語嚷了出去。刹那好似滴水入沸油鍋,油花四濺。眾索夷族人紛紛擰頭怒視,恨不能將他們一行千刀萬剮。
樓淮祀使個眼色給朱眉,又喊道:“木巫這個老匹夫誤族,其心可誅。”
木巫快要氣吐血了,伸出枯樹枝般的手指指著樓淮祀:“小……小兒……該死。抓……抓起來……”
朱眉騰空一躍,鷂子般翻上天,踩著索夷族人肩、頭,瞬時就到了木巫身後,插刀入土,抓過木巫腳尖在他膝上一點。木巫在他手上如同一隻破舊的木傀儡,跪倒在刀鋒邊上,瘦老的脖子緊挨著冰寒的刀刃,隻要輕輕動彈一下,他的脖子就能濺出三尺血。
索夷族的族長嚇得臉都白了,慢慢退開一步,生怕自己的一個喘息驚到朱眉,朱眉的手再一抖,他們的巫就要身首異處。
死一般的寂靜漣漪似得一層一層蕩開來,它這般無聲,又這般洶湧,將整個索夷族淹沒其中,不遠處一隻水鳥眾蘆葦蕩中飛出,咕得一聲驚鳴,翅膀擦著葦葉,唰啦一聲驚響,鋸子般地割在每個人的耳際。
樓淮祀很是滿意周遭的死寂,慢吞吞地走了兩步,忽想起做戲要做全套,和衛繁一左一右扶著俞子離走到河岸邊,這才高高抬起下巴,用兩隻鼻孔對著眾人:“一族蠢貨,你們的巫更是又蠢又壞又無能,歲歲祭河,年年祭河,也沒見你們祭出一個太平年來。你們這些人年年歲歲褻瀆河神,要不是河神慈悲憫懷,你們索夷族早喂了魚,全沉河底肥是蝦蟹。”他激昂發聲半天,心裡得意,見索夷族人卻是大眼瞪小眼,話語不通,大不便啊,磨磨後槽牙,喝令賈先生,“說話。”
“……哦,哦噢。”賈先生無奈,將話又傳一遍。
樓淮祀嫌他矮小,不醒目,還叫魯犇將他馱了起來,這下好,一目了然,索夷族一族上下全盯著賈先生,直把賈先生盯得冷汗都流了好幾斤。
木巫喉中發出粗嗄鋸木似得聲音,斥道:“胡……說,無知小兒……”
朱眉可無半點敬老之心,捏鵝頸似得掐住木巫的脖子,冷聲道:“閉嘴。”
長畔木巫身畔的青年見自己尊長身陷險境,目眥欲裂,狂吼一聲就要撲過去搭救。樓淮祀大喜,暗道:來得好。朱眉麵無表情將一粒小小的丸藥彈進了青年的嘴中,這粒丸藥鼻屎大,朱眉手法又精妙,可謂去無蹤跡。落在索夷族人眼中,自己族中十裡挑一的好手,大吼一聲後整個人一軟,麵條似得軟倒在地,人人驚駭莫名。
索夷族族長到底是一族之長,膽大一些,伸手探了探鼻息:萬幸,不曾死,就是不知為何倒地。再一聞,撲鼻的酒氣。心下更是不解:一同來時都不曾吃酒,怎一身的酒氣。
樓淮祀道:“不必驚夷,這是河神顯靈,責罰這等助紂為虐之狂徒,跟在木巫手底,時不時乾點瀆神之事。”
俞子離靜立在一邊,聽樓淮祀越扯越沒了邊,打小在市集扮乞兒,嘴皮子一碰,逮著合當之時就不由自主騙人。
賈先生心中也直打鼓:窮山惡水出刁民,這些索夷族人素來供奉河神,連人都往裡河裡扔,可見其民之愚。他們既不認理,也不知理,百年來就是這般行事,萬一哪句話說得不當,指不定不管木巫這個老東西的性命,群起毆之。他們二三十人,又有累贅,雙拳難敵四手,千萬可彆陷在這裡了。
衛繁卻是雙目閃亮,滿月似得臉成了正午之陽,燦爛光亮,她家樓哥哥侃侃而談,不畏其險,當是大丈夫。
“我家郎君本是仙君下凡,是來曆劫的,雖已是□□凡胎,一樣食五穀如茅廁,到底不凡。昨日你們這群人現身我家郎君跟前,我家郎君便覺胸悶氣短,眼前一迷,一個恍惚,再定睛一看,就見你們一族人一個一個黑氣纏身,皆是神之棄民。”
“想我東西各神,或掌財富,或掌康健,或掌時運,或掌賞罰,哪個不是慈悲心腸。誰知竟有這麼多人為神所棄,怪哉!我家郎君再掐指一算,哼,一般辱神之民,怪道不受神之庇佑。”
“隻我家郎君不食葷腥,不傷螻蟻之命,不忍你們這一幫蠢貨走了絕路,這才假借赴宴之名來一看究竟。”
“昨夜子神,一燈如豆,我家郎君正欲眠去,就見飄然入夢……”
賈先生舌頭打了下結,磕絆了幾聲,再偷看了一眼麵帶微笑卻意外猙獰的俞子離,摸出葫蘆吃了一口水潤潤嗓子,這再說下去,他不定就要說出血來。
“河神托夢於我家郎君,控訴庇下之民不敬神祗,羞他辱他,他欲發大水懲戒,叫你們知曉厲害。”樓淮祀將臉一黑,“我家郎君不忍生靈塗炭,苦苦哀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男兒膝下尚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何況我家郎君本就仙君下凡,與河神算起來還是同輩。河神一驚之下,不得不應了郎君,許郎君與你們這般蠢貨做個調解之人……之半神。”
衛繁整個都呆了,細想倒也有趣,跟自己看得話本差不離,輕咳一聲,昂首挺胸站到俞子離身邊,扮起小仙童來。
索夷族人半信半疑,族長啞著嗓:“小……仙童彆胡說。”
樓淮祀傲然:“念你稱我一聲仙童,可見還有點見識慧根。素婆,去水邊點一簇淨火給這幫蠢貨看看。”
難為素婆不得不陪他唱戲,走到河岸邊,偷偷將葫蘆的黑水倒在河麵,一點燃,水上頓起一層明火。
索夷族人大驚失色,膽小的已趴倒在地跪拜不已,木巫掙紮一下,欲說話,朱眉在他身上穴道上狠狠一捏,木巫口舌發麻,愣是出不得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