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設宴也得有個地方,可眼下這亂糟糟的,箱籠堆了一地,好些都還胡亂塞在屋中,塞不進去的,乾脆就堆放在院內,隨意搭了個草棚遮風擋雨。護院怕丟失財物,乾脆在草棚內打地鋪日夜看守。
哪得空地請女眷來家赴宴?
不在家中,在外頭也使得,包個酒樓,租個園子。
可棲州不是禹京,城中最好的酒肆連個彩樓都沒有,破樓二層,臨街推窗就是棲州臭氣衝天的主街,後頭靠著江河,煙雨迷離江上景?那是沒有的。
棲水河河麵不寬,堪堪能進一條中船,要是再加塞兩條小船,就能把水麵給堵個嚴實。河兩岸都是人家,這邊的屋舍不講究座北朝南,麵河的都是屋後頭,洗菜、淘米、洗衣、洗溺桶、養鴨、養鵝、泅水全都在這條河道裡,死魚、死蝦、死豬、死嬰也全扔這裡頭,水中還遍生綠藻浮萍。
棲州人還不大講究,有些懶婆娘,連溺桶都懶怠拎到河邊去,支起窗,甩開胳膊,“嘩”地一桶黃水從天降到河中,不慎潑到船上,船夫與懶婦當即一個上一個下破口大罵。
懶婦罵船夫:赤腳**的撈河人。
船夫罵懶婦:上下三輩單邊身。
也沒人勸架,反倒擠滿了看熱鬨的,要是推了擠了踩了腳,得,岸邊又起一樁打架的。
這怎麼辦宴?衛繁願意去,樓淮祀都舍不得她去聞臭味聽汙言。
園子?棲州壓根就沒正經的園子。
唔,也不儘然,倒也有個像模像樣的園子,裡麵種百花、養池魚,也有假山涼亭,飛簷一角挑起雨後初晴。
可這園子是普渡寺的,和尚大師慈悲為懷、普渡眾生,憐信徒苦悲、罪孽難消,特搭個園子放生消孽,放生一尾魚,勞駕在功德箱裡扔個二文三文,放生一隻龜,勞煩抬抬貴手上奉個三四銅子。
好些今生無望,隻盼來世的貧苦人家,放生錢都掏不出,就跪在這放生園外閉著眼合著手嘛哩嘛地念經,天蒙蒙跪到天昏昏,那叫一個虔誠無騖。
和尚悲憫,還在放生園裡辟了處寄殯的,有一二窮得底兒掉的信徒在放生園外念經念去了極樂世界,留下肉身一具,和尚就拿副薄棺收殮了肉身,往園中一放,等家人尋來送回家中安葬。
真是善舉一樁啊!搞得有些棺材買不起的貧困戶心生一計,眼瞅著家中有要死的人,趁夜抬到放生園外念經。念經好啊,念來今世的棺材,來世的福報。
這園子怎麼租來辦宴?百花香裡隱隱屍臭;絲竹聲中綿綿佛音。哪個女眷膽子小一些,能嚇出一身病。
素婆帶著人將棲州內外摸了遍,敗城一座,消閒都尋不到地方。
貧者多富者少,白日街頭除卻賣人的份外熱鬨,也就是說書的與賭錢的。說的書也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葷話,俠義柔腸、家國沙場勾不起棲州人的半分豪情熱血,唯有這些男盜女娼扒灰偷漢之事引得他們心潮起伏;賭館更能令人忘卻生死,衣兜裡隻得十個銅可板也能進去搖搖骰子,擲個正反。贏了仨瓜兩棗便去沽壺酒到說書人那聽一肚子的驢大行當養小婦;輸了就回家賣妻賣女再賭三百回。
天將晚時,棲州街上便開始關門閉戶,一條街烏漆抹黑的,更無夜市之說,摸黑提燈的也就打更人和貓在街頭巷尾撬門的賊骨頭。
論到底還是太窮之過,手上無餘錢,哪個會出來尋歡作樂?君不見整個棲州連像樣的青樓都少,青樓少,妓子卻不少,皆是暗娼,親娘是假母,夫君是龜公,看似尋常人家卻是藏汙納垢之所。
素婆實在找不到合宜之地,彆說在外頭治宴請客,她都不放心衛繁外出。棲州城太亂了,夫不像夫,妻不像妻,子不像子……她家小娘子還是安生呆在家中才好。素婆回到府衙,揀了能說的回與衛繁,隻推說外頭沒好的酒樓與園子設宴。
衛繁也沒細細追問,一味犯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她還不是巧女。在侯府時她辦個花宴梅宴請自家姊妹玩鬨品茶飲酒,她最多擬擬食單酒水,彆的隻管吩咐下去,自有人幫她打理好。
螺螄殼中做得道場,他們卻連螺螄殼都沒收拾好。衛繁再萬事不縈繞於心,也有點怏怏的,她也想為樓淮祀打點些人情往來。
樓淮祀天塌下來都不管,哪會在意官場上的那些,道:“妹妹,等我們收拾得舒泰了再去操心這些事,一時騰不出手,就彆管。”
衛繁猶豫:“這是不是不太妥當?”她再呆也知這些往來還是必要的。
樓淮祀道:“妹妹聽我的,不管。我們夫唱婦隨,我不請外客,你不見內客。”
衛繁吃驚,擔心道:“樓哥哥,你好歹是棲州的知州,連下屬都不見豈不過於怠慢。”
樓淮祀架著腿,描金扇輕搖。他性子上來,不管不顧,一心一意要與衛繁同進同出,打過照麵的,通判、功曹、主薄,見了就見了,棲州的那些都尉、典吏、教授,轄下三縣縣官管他去死,通通暫且不見。宋光也是個廢物,膽小如鼠,後宅連個婦人都沒有,都不能幫她衛妹妹搭把手。
“因小見大,連府衙都破破敗敗的,那些個官吏能有什麼好貨色。”樓淮祀很是閒逸。
衛繁揪下一片葉子,嗅了嗅指上的清香:“可是……他們要是生氣如好?”
“我還管他們氣不氣的。”樓淮祀一揚眉,想想,對著自己的衛妹妹,說話不能說一半藏一半的,“我偷空去衙中內外晃了一圈,差役少不說,連囚犯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