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石也笑起來:“我來雲水好些時日,不過,思量著時兄忙碌,不便打擾。”
時載搖搖頭,道:“一年也見不得幾次故友,心中著實思念。哪裡有不便之處。”
江石看秧田平整,已出秧苗,道:“時兄操忙農事,多有辛勞。”
時載苦笑,道:“我一應農事都是紙上學來,終是淺顯皮毛,不過是花架子子,一日到晚在田埂轉,卻是看不出好壞究竟。”他拉著江石在一處草棚坐下,裡頭一張木桌,幾條長凳,桌上一壺涼茶。親倒了一杯茶水遞與江石,道,“江兄略解解渴,晚間你我再好好痛飲一番,我舊年釀的酒今歲當有幾分醇香。”
江石笑應下,又道:“時兄見了棲州新任的知州,如何?”
時載笑起來:“樓知州妙人啊,言談風趣,少年急智,不是易與之輩。他雖年小,倒比人頭落地的那個強出百倍。”
江石揚眉,道:“他一路與我同來,唉……一言難儘。”
時載哈哈大笑:“說起來,知州叫我捎口信與你,叫你好生交過稅,不要尋個野渡就從棲州溜走,知州還置辦了一條街,街開百行,邀你在街上開家藥材鋪。”
江石道:“你是沒見他剝了皮肉敲斷骨頭掏骨髓的模樣。”小氣勁一犯,恨不得將天下人都算計去。
時載眼中笑意不減,又指著在田間巡視的二人,道:“我問知州借了糧種,他硬塞了幾個釘子給我,恰縣衙少人手,我便借來用上一用。這些人心性堅忍,竟是不曾有半句怨言。”
江石道:“樓知州不喜管事,惹上他一分,他卻要還上十分。”
時載點了點頭:“無妨,我問心無愧,隨知州還我幾分。”他與江石來回幾趟,知他的行事,問道,“江兄可是近日要歸?”
“正是,過兩日便回,先至禹京,再回桃溪,時兄可有家書要我捎回家去?”江石道。
時載麵上露出一點恍惚,這才道:“家母不識字,家書便不寫罷,我封一一封銀子,煩江兄替我捎與家母。”
江石欲言又止:“你……”
時載澀然道:“不瞞江兄,家母心中有怨,唉……”
涉及家事,又與長輩相關,江石不便多言,隻避重就輕道:“時兄放心,屆時我親手將銀兩交與伯母。”
時載卻並不避忌,道:“家母不喜我來棲州當官,我……說來慚愧,我來棲州非是心係民苦,而是想解故舊。江兄,你與阿忱可有往來?”
江石撫著粗瓷茶杯,薄唇微抿,莫名就帶出一抹冷硬,他道:“時兄,我也不過偶見。”
“是嗎?”
江石道:“許你我都是舊故,付忱不願相見。”
時載刹時白了臉,好半日這才定了定心神,勉強道:“江兄回時,我折柳相送,可惜棲州不興踏歌。”
江石笑起來:“時兄過於頹喪,我雖不在棲州長居,一年也要來去幾回,時兄說得好似不再相見。”
時載以茶代酒自罰了一杯。
等得江石動身離開那日,時載果然在百忙之中抽身相送,天暗雲低燕飛回,卻是有雨的模樣。
江石見天不好,在船上拱手道:“時兄不曾帶傘,快些回去,下趟我來棲州再來叨擾時兄一杯濁酒。”
時載思緒不佳,隻催江石揚帆,自己卻不回,反倒看著逝水淌淌鬱鬱生愁,直等得雨打水麵,激起重重漣漪,這才有了歸意。抬眸間卻見江上多一葉扁舟,舟上一人披著蓑衣戴著鬥笠,他吃了幾口酒,隨手將酒壺棄在水中,不多時,水麵響起嗚嗚如泣的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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