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俞子離與梅萼清一得口信,立馬放上丈量湖泊之事,匆匆從澤棲趕到了棲州城。
“聖上遣了三皇子,顯是留了餘地。”俞子離在回途中與梅萼清道。
梅萼清摸摸胡子,他是姬央親信,知曉君王有心治理棲州,自然會在棋局中留出餘地空白,令他棘手的反倒是李太監:“上皇與聖上怕是有分歧。”否則,怎會派了隨侍來探路。
俞子離也是一同心思,姬景元與姬央對石脂的意見應是不同,父子二人各有決斷:“曾負吳鉤在手走平沙,又怎甘於閒看雲卷雲舒啊。”
梅萼清有些氣悶,姬央這麼早登基平心而論實屬意外,皇家那筆血淋淋的糊塗賬,翻起來實在讓人不能開心顏。姬景元自己中宮嫡子出身,早早得封太子,架不住他爹姬舫人到中後之後寵起小老婆來,枕頭風吹多了,人就有些不清醒,想廢後換太子。
姬景元二話不說,轉身就宰了弟弟,做太子?陰曹地府裡做去吧。姬舫也是個賤骨頭,他為帝平庸,性子也平和,最好和稀泥,眼見心愛的兒子人頭落了地,愛妃也香魂化蝶,掉幾滴淚後,他反倒再不敢興風作浪了。該讓權時就讓權,該退時就退。
姬景元自己殺過弟弟,就開始忌諱手足相殘,因此,他獨寵太子,餘者不論嫡庶,統統靠後,自己更是傾儘心血教導太子,這般苦心嗬護,太子一分聰明勁都能灌溉出三分來。結果,魏妃一劑毒藥下去……姬景元的心血頓化烏有。
饒是如此,姬景元仍不肯死心,宮中醫署長年累月想方設法為太子調養康健,對外又張榜請天下名醫,背地還派人去各處訪醫。姬景元偏心偏成這樣了,餘下諸子哪裡沒有怨言,合著隻太子是親生的,他們都是揀來的?明麵上礙於君父強勢,兄友弟恭,背地裡風起雲湧。
桃溪曾有名醫,傳能治太子之疾,到底能不能治無人知曉,反正名醫進京途中就落水身亡了。姬景元狂怒,一細查,連太子同胞手足姬央也逃不出乾係。
太子仍是病歪歪的,以為要死了,又活了下來,以為要好轉了,他又倒了。儲位之爭更是朔風夾霜雪。
再等得太子將死時,又傳言姬景元有意立皇太孫,傳得有鼻子有眼,有理有據。常言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彆說朝臣都在心中犯嘀咕,連皇長孫自己得蠢蠢意動,覺得自己有望尊位。
結果,太子病逝後,姬景元沒有越過兒子封孫子,太子之位落到了沉寂隱忍的姬央頭上。
皇長孫想不開,又聽了外家的挑唆,他二叔登基,他這個先太子之子,焉有活路?既無好下場,不如搏一搏,萬一成了呢?一乾蠢貨逼宮哪能成事,皇長孫一係乾淨利落地落了敗。
姬景元憶與太子之間的父子情,有意放長孫一馬。皇長孫卻是殺紅了眼,伏地痛哭懺悔,等得姬景元近身,躍起就捅了祖父一刀。
這一刀下去差點讓姬景元身魂俱滅,他隻當自己這回大限已至,將皇位讓渡給了姬央。
姬央一係好似大夢未醒,姬景元馬上帝皇,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一看就是長壽相,姬央就算被封儲君,少不得也要在太子位上熬年輪。皇長孫這天外飛仙似得一刀,差點捅死了祖父,還將自己二叔送上皇位,也不知皇長孫生不如死守皇陵時,心中是如何之悔恨。
姬景元中的一刀極為凶險,前朝後朝都已經默默準備棺槨了,陵寢這些年一直在修,差個收尾,此時也是日夜趕工,就防帝皇駕崩。
姬央冷心冷肺又心狠手辣,忍心送自己要死不死的嫡兄早點歸西,卻不忍心趁此良機順勢讓親爹歸天,獨坐一夜後,終是下令用心救治。
這一治,竟將姬景元給治好了,幽都幾日遊後,將養將養,姬景元又是身強體健、活蹦亂跳的一條好漢,大冷天,外頭飄著雪花,他還一身單衣傲雪舞□□。
姬景元這一好,姬央就有些尷尬,他登基本就倉促,偏姬景元又積威深重,死了也就罷,以姬央的手段總會將權慢慢收歸手中。偏偏姬景元又活了,冷眼一看,還是那種十年八載死不了的模樣。
姬景元初時還頗為感慨,自己這個兒子到底還是有良心的,這等節骨眼上選了爹,細想著實感動,自己既退了位,還是安生頤養天年吧。
隻是,姬景元的感動薄弱得不堪一擊,他嫌姬央對老臣太過苛責,行事不留餘地。水至清,則無魚,人無完人,官途之中總有錯處,姬央倒好,半點情麵不留,該抄家時就抄家、該殺頭時就殺頭。姬景元看著昔日舊臣,跪倒塵埃之中,長泣淚涕,不由也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自己這個天子如浪退去,一退如一滅啊。
一乾老臣在姬央手底下混了一些時日,也念姬景元的好,做生不如做熟,新帝有些難捉摸,姬景元這個舊皇雖有些獨斷,到底知得底線在哪處,說話行事心裡也有些底,不像姬央,渾不知七寸在哪處。
姬央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兩難的境地,心中也是鬱氣橫生,不過,舉棋無悔。雖然親爹是個偏心鬼,舍不得讓他死,也隻好忍了。
姬景元那混不吝的脾性,絕對是蹬鼻子上臉的,姬央退一步,他反抖上了。兒子帝皇心術未免過於強硬,自己這個當爹的少不得要加以指點指點。
樓淮祀有時都覺得自己外祖父有事沒事就愛橫插一杠令人不堪煩。
群臣也是倒黴,以為找了個靠山回來,然,姬央卻不是軟柿子,豈容他們拿捏,這下好,他們父子明爭暗鬥,臣子夾在中間受氣。一件事,姬景元姬央父子各執己見、互不相讓,折騰來折騰去,辦事的人累得飯不香睡不穩,絞儘腦汁方尋得二聖都勉強認同的法子。
這還不如猜摸姬央的心思呢,再難猜也不過多掉幾根發,現下,一頭發都不夠掉的,再這樣下去,可以去借夫人的假髻塞在髻發中,不然,都插不牢發簪。
前朝偶爾如東西市,時不時的吵成一團,到底還算得平穩。姬央嫡係卻如製肘了手腳,私下有些忿忿。
如梅萼清,上皇明君不假,到底年老已失銳氣,一心求穩。可這天下,富庶之地飛花三月柳如煙,亭台樓閣小池閒;困頓之地卻是城廓昏昏門牆頹頹,民饑裙短憂溫飽。姬景元是無心也無力治理這些地方的,這便如鶴膝風等頑疾,濕冷之時發作發作,又不致命, 莫奈何之事。
姬央卻是寒劍出鞘,可破長空,他不是碌碌無為之人,繼承了千裡江山,守之,還望進之。
這才是梅萼清一心想要孝忠的君王。
棲州發現石脂於梅萼清是意外之喜,兩軍對壘,他盤算著節節擊退,緩緩圖之,怎料天降神兵利器。這……上天相助,不緊握手中,簡直是對不起上蒼的美意。
俞子離看梅萼清的臉色,笑道:“明府的後手怕是要現於人前。”
梅萼清苦笑,搖了搖頭:“本想明歲再施行,今年總要試過方知,不然心中總是沒底。眼下這狀況,少不得造個空中樓閣唬唬人。”
俞子離眼眸微斂,道:“不過,阿祀傳信與我們,可見是定了主意站在棲州這邊,也算有些長進,身為知州,不為棲州謀利,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梅萼清哈哈一笑:“小知州雖有些胡鬨,卻不是糊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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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小知州正與衛繁商議“鴻門宴”,衛繁還拉上了衛絮與湊數的衛放。
“此次不是家宴,而是棲州知州的洗塵宴,自要過府衙的賬目。”樓淮祀一本正經,“基於府衙沒錢,這宴便簡陋些。看盤……這時節鮮果未熟,沒甚可擺盤。”
衛放啃著林檎果,咬幾:“這不是鮮果?你存的甚好,顏色鮮亮,豐美多汁。”
“再好那也是我與你妹妹私庫中的,府衙有屁的林檎果?”樓淮祀道,府衙的灶間最多的就是蘿卜乾與乾筍條。
衛繁撅著唇:“沒有看盤好似少了些什麼?”
衛絮道:“要不擺上一高盤的老薑?謂之江山如畫。”
樓淮祀一擊掌,笑道:“甚妙。”
衛繁忙叫綠萼等記下。
樓淮祀再道:“冷碟乾果的,民間的酥豆、蔫巴棗、棲州的甜腦兒各來一碟。”
衛絮和衛放齊聲問道:“甜腦兒是何物?”
能入口的衛繁是知道的,笑道:“甜腦兒生得比蘆葦細矮,拔下最頂端的嫩莖,細嚼嚼有些甜味,村中不管男女老少口中閒慌,最喜嚼它們。”
“便如甘蔗一般?”衛絮問道。
衛繁搖頭:“唔,不像,就小指粗細,幾無甜味,底下老莖與草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