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半知書院的賭鬥有點無疾而終的意思,麵上大夥算是握手言和,隻是戰場轉到了蹴鞠場上,估計是賭鬥沒分出勝負,到底憋著一口氣,兩撥進了圓社的學生倍兒勤奮,在短街後頭靠近新書院的一塊空地上,晨起傍晚都在那揮汗如雨地練球。
阿麻等人家貧,短衣赤腳,再在空地上立了一個光禿禿的風流眼,拉開架式便可踢球。一個時辰的球踢下來,大夥滾得跟泥猴似得,將衣一脫,赤條條一個猛紮紮進水中,洗儘泥塵方打道回府。
有幾個愛惜衣裳的,擔心衣裳洗得多了洗成條,乾脆連衣裳都不穿,赤膊袒胸,下/身隻著一條短褌練球,跑動跳躍間,隱隱見兩片屁股顫顫。柳三等過來察看敵情時,驚得下巴快掉到地上去,紛紛用手掩麵,直呼“有辱斯文”。
好歹也是讀書人,□□、大廳廣眾之下,竟隻著一條褌跑跳騰挪,與裸/身何異?
“你又不是河邊洗馬的馬夫,怎連個褲都不穿?”柳三直跳腳。
阿麻幫腔道:“不穿也沒甚打緊,都省得臟褲子。”
“放屁。”柳三噴阿麻一臉唾沫星子。
那學生一臉無辜,全不解柳三為何暴跳如雷,道:“我們在河裡賽舟時,穿得還要少呢。”拿布一兜完了事。
柳三道:“這是蹴鞠,又不是賽舟。”他氣昂昂的來,氣乎乎地去,還一狀告到了青丘生那。
青丘生隻作笑談,柳三錦繡堆中長大,彩衣略有色敗便棄而不用,如何能解棲州窮家學子身上隻一兩身對換衣裳,略為平整的好衣裳都是留著外出見客穿的。
柳三富不知貧,皆因往常京中目中不見貧寒人,心中不知貧寒苦,這正該是書院該好好教導之處。縱無意濟天下,也當知天下苦。
青丘生留柳三吃一盞茶,嘮家常似得嘮了貧寒之家的艱難處與不得已。
“怕勤洗衣裳以至衣破,實是無奈之舉啊。”
柳三聽後若有所思,道理吃進去多少還未知,但他現在對書院還是十分喜愛的。
他在家中,大凡做錯一點事,說錯幾句話,他爹不問青紅皂白,先上來一頓痛罵,唾沫星子能飛到他臉上去,見他不聽,抄起撣子兜頭就抽了過來,打他就跟打孫子似得。
不過,他爹把他當孫子打,他就找正宗的祖宗哭訴。
挨了罵,捱了打,他爹到底要教他什麼,柳三是全然不知,隻記得皮肉苦。他爹說的話??他爹有說過話?
可半知書院的先生從不會一言不發上來就抽人,如青丘老先生,那更是當世大家,和他說話就跟老祖宗似得,親切,話也中聽,就沒罵過他一個字。
總之,就是舒坦。
阿麻那邊沒想到柳三居然是個告狀精,他們族裡三歲小兒都不會乾這事,好在他們也沒挨什麼罵,書院還很體貼又給他們做了兩身衣裳。這讓阿麻很是過意不去,這……進了書院,咋一天到晚的占便宜。
俞子離道:“無妨,這是你們知州和知州夫人私人貼的錢,他們夫妻倆買了一條街,不差這些。真算起來,你們也是他們門下學生,身為老師,跟學生做幾身衣裳有什麼打緊的。”
樓淮祀和衛繁這條短街,早晚會取老街成為棲州城最為熱鬨的所在,最早的那點排擠較勁淡去後,棲州百姓也愛往短街跑,外來客更是將短街視為棲州最好的一條街,下榻、吃飯、買賣隻認短街,不認老街。往來興旺,自是給樓淮祀夫婦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富,每家商鋪都有他們的份子,跟著他們夫婦來的手藝人和商客無一不在棲州立穩了腳跟,過起了勞而作,作而息的安穩又富足的小日子。
俞子離閒得無聊時翻翻棲州城的商稅,再反推一下樓淮祀夫婦的進賬,嘖嘖嘖,真是抱著一個聚寶盆。
阿麻嘿嘿傻笑幾聲,道:“俞先生,我知曉知州和知州夫人對我們這些學生好,學生一定記在心裡,以後要好好報答。我們族長早就教過我了,拿人葉還人花,挨人打還人刀。”
俞子離道:“既如此,你要好好念書,你們知州盼著你們名揚四海呢。”
阿麻為難:“先生,我這……名揚四海好似難了一些,不過,我可以為知州兩肋插好幾刀。”又拍拍胸膛,“就算要我阿麻這條命,也在所不惜。”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隨意付諸唇齒之間,未免不孝。”俞子離搖頭,好好一個學生竟染得悍匪習。
阿麻一個死腦筋,道:“不要緊,我阿母阿父說了,真夠得人恩惠就要報答的,實在沒啥回報,就拿命報答,手頭也就命最值錢。”覷一眼俞子離還是臭巴巴的臉,描補,“先生,其實知州身邊能人異士如雲,我想賣命也趕不上趟,我定用心念書。”
俞子離的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阿麻長舒一口氣,揖個禮,嬉皮笑臉地溜了。
柳三幸災樂禍:這小子鐵定挨了罵,惜乎,俞先生不喜歡拿戒尺抽人,唉,少了一場猴戲看,可惜啊可惜。再得知這小子報個這幾滴水的恩,居然要賣命,柳三是又驚又疑,驚得是阿麻這等拿命報恩,真動起真格,就是亡命之徒;疑得是:這小子彆是吹牛吧,吹得義字當頭,實則腳底抹油。
而且,這眼皮子也忒淺了些,這一指甲蓋的恩惠,就要死要活的。不如他柳玉郎也捐個千兒八百給書院,也嘗嘗做恩人的滋味。
青丘生收到柳三的銀票時,微有怔愕,再看柳三洋洋得意翹著尾巴毛的德行,愛憐地摸摸索柳三的頭頂:好一個敗家子!柳家家門不幸啊!
他老人家半點不手軟地收下了錢,再叫工匠在書院前立一塊石碑,大凡為書院出過錢出過力,保準上麵有其名姓。他老人家還去了一封信給禹京柳家,將柳三的品性誇了又誇。
柳父接到信後,手臂一展,抄過就近擱著的撣,剛想抽人,才想起三子被發配到棲州去了。暗罵一句:敗家玩意,去了棲州還這般肆無忌憚地花他老子的銀子,當家中的銀子都是白撿的不成。
生了一通氣後,又自我安慰:也算得一佳名,美名豈不比阿堵物更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