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國君府歸來,郅玄召來府令,告知自己將就封戍邊的消息。
“君上將豐、涼二地賜給我,並有諸多賞賜,不日將會送到。”
聽到郅玄的話,府令滿臉驚訝,雙手接過郅玄遞來的竹簡,看到上麵記錄的內容,直接倒吸一口涼氣。
“公子,如建新軍,必會被六卿忌憚。”府令擔憂道。
在西原國,公子戍邊並不罕見,前溯幾代都有公子戍邊之事。消息傳出,推崇戰功的西原國人會對郅玄更為讚賞,他在國人中的聲望必然更高。
然而,前代公子戍邊多是由三軍中調撥甲士,再於領地中召集庶人充為卒伍和役夫。待到公子歸國,軍隊自是各歸各位。這樣的安排既能確保戍邊軍隊的戰鬥力,也能協調軍權歸屬的矛盾。
西原侯神來一筆,讓郅玄建立新軍,暫且不論這支軍隊能否建成,從源頭上就是對六卿的一種挑釁。
三軍之外另立一軍,脫出六卿掌控,試問卿大夫們如何能夠輕易揭過?
從三軍中調撥甲士相當於臨時出借,待到戍邊歸來,軍隊仍將歸還氏族。新成一軍,還是從領民中招募,意味著六卿完全插不上手,至少明麵上不行。
此外,郅玄雖有三地,領民數量卻十分有限,即使國君多賜下一百戶,滿打滿算,國人也不超過千戶。沒有充足的兵源,撐不起完整的建製,反倒成為明晃晃的靶子,要承受來自氏族的怒火。
從表麵看,成立新軍是郅玄占儘便宜。
事實上,一旦他按照西原侯說的去做,馬上就會站到六卿的對立麵。
可若是不做,他靠什麼戍邊?
竟是一個死結!
無論郅玄願不願意,這個陷阱都是無解。
府令雖無大才,到底經曆不淺,郅玄沒想到的事,他一眼看穿。
在郅玄年幼時,西原侯尚能領兵,采用雷霆手段壓製氏族,有兩家直接從西原國的版圖上消失。
或許是他太過強勢,招來氏族的忌憚,才會幾次遭遇刺殺。
刺客當場自儘,根本無法查明身份。對外的說法是他國探子,實則早被懷疑是國內氏族所為。
西原侯失去軍權,再不能以強硬的手段壓製氏族,方才另辟蹊徑,在朝堂上製衡。現如今,這樣的手段用到了郅玄身上!
府令將自己的想法道出,郅玄因此發怒,他也顧不得了。
“公子,此事太險,稍有不慎則滿朝皆敵!”
真到了那個地步,彆說密氏羊氏,連中立甚至支持他的氏族都不會坐視。
“起來吧。”郅玄苦笑一聲。
該怎麼說?
他還是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搞政治,他怕是連入門級彆都夠不上。
認真反省一下,會獵歸來之後他還是有點飄了。明明告誡自己要謹慎,還是被順風順水和稱讚聲迷了眼。
在國君府時,他並非沒有察覺到不對,卻沒有深想,反而篤定自己有能力跨過陷阱。
結果呢?
現實給了他一個清脆的巴掌。
“公子,仆妄言,有罪。”府令沒有起身,仍趴伏在地。
“你何罪之有?起來吧。”郅玄溫聲道,“我就封一事不可更改,新軍也勢必要建。六卿處我會再想辦法,無需太過擔憂。”
“諾!”府令起身,神情依舊凝重。但郅玄既然這麼說,他不能再問。
“糧食和牲畜陸續會送到,你親自帶人接收。奴隸會直接送到封地,你安排幾個信得過的人手,讓他們先行一步。”
“諾!”
“再有,我想想,”郅玄敲了敲太陽穴,“從密夫人手裡要來的人,還活著的都送去郅地,安排他們和奴隸一起乾活。君上賞賜的婢女也送過去,讓人看著她,不許她同任何人接觸。要是有人主動聯係她,設法攔下來,能抓就抓,抓不住就殺。”
郅玄的語氣很平靜,府令卻吃了一驚。
“無需驚訝。”郅玄微微一笑。
府令能看穿的事情,他豈會一直蒙在鼓裡。被這樣算計利用,憤怒之下做出些過格的舉動,難道不是情理之中?
“將庫房的金飾全送出去。”郅玄繼續道。
“公子,都送於哪家?”府令問道。
“中大夫以上,能送都送。”郅玄徹底放開手腳,臉上帶著笑容,眸光卻異常冰冷。
府令滿臉駭然,郅玄仍是笑,無意多解釋,隻讓他下去安排。
待府令離開書房,郅玄麵對滿案竹簡,忽然有些意興闌珊。想要揮手掃落,中途又改變主意,拿起一卷展開,手執刀筆,將之前留下的一行字削掉,重新開始書寫。
見識到西原侯的手腕,憤怒有,自省有,畏懼卻沒有。
西原侯把他送去封地,在他和六卿之間埋下釘子,既讓六卿對他生出不滿忌憚,也能靠他在外牽製朝中。
一箭雙雕。
他或許還應該高興一下,西原侯竟然這樣看得起自己。
郅玄停下動作,吹掉浮在竹簡上的碎屑,指腹擦過鋒利的刻痕,留下一道鮮紅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