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城。
隨著趙顥和漠國一行人離開, 公子瑫妻妾中毒一事蓋棺定論。城內流言逐漸平息,隻是公子瑫府上仍不平靜。
臨近黃昏,一支送嫁隊伍來到府前, 公子瑫沒有露前,由兩名身份較高的妾出迎, 將新嫁的氏族女迎入府內。
儀式過程一絲不苟,卻並不十分隆重, 如同例行公事。加上公子瑫自始至終未露麵,不免向眾人傳遞一個訊號, 這名由小幽氏欽點送來的妾,似乎並不得公子瑫喜歡。
此時,公子瑫全無納妾喜色, 也未去妾室宅院, 而是揮退侍人,獨自來到漠夫人養病的院落。
院落中異常清淨, 侍人婢女立在廊下,每隔數步就有一人。與其說是伺候,更像是在看守。
公子瑫在門前站定, 片刻後推開房門,邁步走進室內。
時至黃昏,室內光線昏暗, 一盞青銅燈擺在榻前,是屋內唯一的光亮。
青銅燈造型古樸,表麵雕刻獸形花紋。一點火光在燈座上跳躍,煙氣順著燈座頂部的管口流動,聞不到半點嗆人的氣味。
漠夫人坐在燈旁,身著一件朱紅長裙, 烏黑的長發沒有梳髻,僅在背後用玉環束起,垂過腰間的發尾如綢緞披散,和鮮豔的裙袍形成鮮明對比。
如墨的黑,妖豔的紅。
一瞬間,公子瑫雙眼竟被刺痛。
“夫君。”漠夫人放下手中竹簡,起身行禮,臉上笑意盈盈,眼底卻無半分情感。
公子瑫看著她,神情複雜,許久才道:“為什麼?”
漠夫人仰起頭,四目相對,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消失。
“君上之意如此明朗,夫君何必再提?”
“回答我。”公子瑫一把抓住漠夫人的手腕,將她拉近身前,沉聲道,“告訴我原因!”
藤國氏族是不折不扣的替罪羊,和他相敬如賓的正室夫人才是真正下毒之人!
若非如此,漠國官員不會善罷甘休,如此輕易就啟程回國。
君上查明真相,卻沒處置將滿朝上下耍得團團轉的女人,可見事情還有隱情。他的母親,還有府內的妾,之前吵嚷不休,竟然也偃旗息鼓。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唯獨他不知道,唯獨他被蒙在鼓裡!
“夫君真想知道?”漠夫人麵無表情。
“是。”
“好。”漠夫人後退半步,掙脫公子瑫的鉗製,袖擺遮擋下,白皙的手腕泛起大片淤青。
手腕很疼,疼到麻木。
漠夫人沒有理會,重新坐到塌前,請公子瑫也坐下,拿起銅匙撥亮燈火,動作不疾不徐,渾然天成的優雅。
隨著她的動作,火光跳躍,照亮兩人的麵孔,也照亮凝固在紅唇邊的冷意。
“夫君想必已經知道,毒是我下的,我的陪媵都是自願服下。”
公子瑫沒有出聲。
“無論你是否相信,我的目的絕非擾亂北安國朝堂,隻是沒想到事情會鬨得如此大,是我莽撞。”
公子瑫仍是不言。
漠夫人不需要他出聲,繼續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事情鬨到如此地步,為何君上不處置我,還要設法隱瞞,無非是北安國氏族錯在先。”
說到這裡,漠夫人的聲音終於有了起伏,臉上浮現冷笑,目光冰冷徹骨。
“我嫁來不過半月,膳、飲中就被下藥,而且不是一次,是一日多次。我的陪媵也不能幸免。”漠夫人頓了頓,雙眼直視公子瑫,“我深知自己為何嫁來,也明白自己該如何做,但你的妾室和她們身後的家族根本就不打算給我機會!”
“她們下的不是要命的毒,長期少量服用,隻會讓我和陪媵身體虛弱,生不出孩子。可她們沒有商量好,幾人都在動手,我吃的飯菜、飲的湯、熏的香乃至日常所用之物,沒有一樣乾淨。”
“欺人太甚!”
說到這裡,漠夫人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臉色不正常地發白。
“這麼多的藥量,不致命也會致命!夫君可知,每月數日,我都痛不欲生,恨不能一頭碰死。我服-毒-藥實際是在救自己的命!”
漠夫人一把扯開自己的領口,現出肩膀上數道血痕。傷痕尚未結痂,明顯都是新傷。這是她痛到極致,用手抓傷了自己。
“北安國和漠國的醫都為我診治,就算-毒-拔除,身體根基已毀,我活不過幾年,我的陪媵也是一樣。”漠夫人對上公子瑫震驚的神情,緩緩合攏領口,口中道,“不需要君上處置我,我很快就會死。之所以隱瞞消息,為的可不是我。”
漠夫人又一次冷笑。
“諸侯國聯姻實為尋常,懷揣不同心思,女公子不得善終的並不少。但這一次,北安國氏族做得太過分了。彆說幾年,幾個月都等不了,對我和陪媵下此狠手,事情傳出去,哪個諸侯國還敢同北安國聯姻?若是傳到中都城,北安國氏族更將名聲掃地。屆時,夫君會被世人如何看待?”
世人不會管動手的是誰,也不管這些人在北安國地位如何,隻會將氏族一概而論。
所以,這件事必須瞞著,蓋子絕不能揭開。
北安侯非但不會處置漠夫人,還會派醫過府精心調養她的身體,讓她能多活一段時間。
漠侯知曉妹妹的遭遇,卻也無可奈何。
整件事太過複雜,究其根本,錯的不是北安侯也不是公子瑫,甚至不是朝堂上有影響力的家族。
在北安侯明示會處置一批人後,漠侯也從善如流,沒有堅持追究,而是給漠夫人送來親筆書信,以及兩名可以辨毒的婢女。
在漠夫人出嫁前,漠侯還曾慶幸聯姻的是公子瑫不是公子顥,妹妹會安全一些。哪裡想到,所謂的慶幸不過是一場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