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之事,想必你已經知曉。即使如此,你也不改心意?”西原侯說話時,目光緊盯郅玄,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郅玄抬起頭,迎上西原侯的目光,沒有任何躲閃。
“回君上,玄想得很清楚。”
四目相對,父子倆望進對方眼底,最終是西原侯先移開目光。
“我子類我父,我不如。”
道出此言,西原侯命侍人取來竹簡,全都交給郅玄。
郅玄打開一卷,竟然是早就寫好的彆出詔書,蓋有印章,隻是名字空缺。壓在最下的,還有兩份奪氏的旨意。
“凡不從者,有異心者,以此示之。”西原侯道。
按照慣例,新任國君登位之後,兄弟均要彆出。郅玄情況特殊,他同公子顥成婚,注定不會有子嗣,在兄弟彆出一事上難免出現波折。
西原侯這幾份詔書提前替他解決麻煩。
兄弟之間尚可以動動腦筋,放出一些風聲,父親下的詔書,兒子如不遵從,天大的理由都站不住腳。
郅玄放下竹簡,心情頗有幾分複雜。
來之前他設想過多種情況,眼前這一種,實在沒有想到。哪怕這幾份詔書最初不是為他準備,他也要領這份情。
西原侯看向史官,後者明白其意,當即起身退出大帳。
國君傳承錄下,接下來就是父子敘話,內容可記可不記。西原侯有所求,他也不是死腦筋,無妨通融一回。
史官離開後,侍人也走出大帳,放下帳簾,一左一右守在帳前,不許任何人靠近。
帳內隻剩下父子兩人,西原侯像是失去所有力氣,無法繼續坐正,身體向一側栽倒。
“父親!”
郅玄起身衝上前,扶住西原侯,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西原侯重重喘了兩口氣,握住郅玄的手腕,沉聲道:“你母死於我手,若不是我,密氏不敢下毒,我也曾想殺你。”
郅玄瞳孔緊縮,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
“你母甚好,我甚愛之。然當初聯姻,東梁國謀我五城,至今未能奪回。你登位之後,絕不可近你舅父!”
西原侯牢牢握住郅玄手腕,繼續道:“當年我遇刺,密氏主謀,梁世子亦有參與。隻是做得機密,密氏都被蒙在鼓裡。”
聽到這番話,郅玄喉嚨發乾,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你母無辜,你亦無辜。”西原侯捂住傷處,氣息變得不穩。
郅玄這才發現他的傷口又開始流出膿血,隻因衣袍是黑色,一時沒能顯露。
“我死後,東梁國必派使者,需小心提防。你速與公子顥成婚,無需為我守孝,切記!”
對西原侯的話,郅玄始終掛著問號,不可能全信。隻是對方時間不多,沒有開口反駁。小心扶他躺下,其後叫來桑醫,讓他能在最後時刻安穩一些。
西原侯躺在榻上,力氣一點點消失,卻始終不肯放開郅玄的手腕。
“西原國交於你,終交於你……”
桑醫進到帳內,見郅玄守在榻邊,低著頭,看不清此刻的表情,不由得心頭一跳。
下一刻,郅玄抬起頭,示意他不必多禮,速給西原侯診脈。
桑醫放下藥箱,搭脈良久,才對郅玄搖了搖頭。
“世子,君上恐撐不過今日。”
郅玄又看一眼西原侯,後者沒有再陷入昏迷,強撐著力氣開口:“召諸卿。”
“諾!”
郅玄親自掀起帳簾,召粟虎等人入內。
眾人進到帳中,看到服下一枚藥丸,又能重新坐起身的西原侯,無不臉色凝重。
郅玄站到西原侯身側,視線掃過眾人,再看身邊的西原侯,不由得深深歎息。這位掌控西原國二十餘年的國君,早年也曾戰功彪炳的諸侯,功過是非,終將在今日落下帷幕。
當日,西都城又落下一場大雨。
被大火烤乾的溪流重新漲水,城內的水溝再次豐盈。雨水漫過溝渠,衝刷殘留焦痕的街道,帶走散落的石塊木屑。
雨實在太大,各坊的重建工作被迫停止。
城民們扛著工具,紛紛躲到臨時搭建的棚子裡,互相傳遞燒開後放涼的清水。
這是郅玄定下的規矩,凡在工地乾活的人再不能飲生水,也不能吃生食。
眾人起初十分不解,不少人覺得麻煩。在桑醫找到幾名壯漢,仿效新城的做法給他們服藥後,城民們臉綠了,再沒人對此提出異議。
就在眾人補充食水,不斷看著天色,希望雨水快些停時,數名騎馬的侍人奔入城內。
侍人皆雙眼通紅,麵帶悲色。
他們奔向四方,敲響重新立在城頭的皮鼓。
眾人停下動作,仔細聽著鼓聲。老人們經曆最多,明了鼓聲傳遞出的信息,不禁臉色大變。
國君,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