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地
盛夏時節, 農田一片青綠。
扛著鋤頭的農人走過田埂,遇到三兩個老翁,立即側身讓到路旁。幾個孩童跟在老翁身後, 全都背著筐子,裡麵裝著喂牛的草料,還有兩隻肥壯的兔子。
春耕開始之前, 西都城送來大批糧種, 整整五十輛大車,足夠郅豐涼三地所用。
糧種送到之後, 豐地涼地先後派人來取。
比起豐地人的滿臉喜意, 涼地人顯然沒多大勁頭。比起種田, 他們更喜歡打仗。無奈公田不能荒廢,隻能分出一部分人輪番下地。
比起往年, 今年的情況已經好了許多。
有新農具,還有大批奴隸,更多涼地人解放出來,不用每天困在田間, 大可以策馬草原, 四處搜尋狄戎部落。運氣好地話,或許能找到漏網之魚。
對於屬民的狀況,縣大夫洛弓沒有糾正,也沒辦法糾正。
無論男女老少, 聽到種田滿臉愁容,遇到打仗精神煥發, 從內到外的熱愛武力, 天生的戰鬥狂人, 神仙來了也沒轍。
豐地就要好上許多。在縣大夫紀高的帶領下, 春耕有條不紊進行。用西都城送來的種子育出新苗,再由邑大夫分發,事情進行得相當順利。有經驗的老農守在田間,看到粟苗的生長情況,都斷言今歲將是豐年。
“急!”
依照慣例,春耕祭祀持續整整一個月。
三地的巫親自守著祭台,確保台上的火焰不熄滅。
夜間遇到小雨,火仍不滅,巫大喜,圍著祭台騰挪跳躍,卜出大吉。
屬民們送來新打的獵物,鮮紅的血潑灑在祭台四周。巫將手指-插-入碗裡,蘸血塗抹屬民額頭,向上天祈求豐年。
祭祀結束後,犧牲分給屬民。
大塊的肉煮進鍋裡,肉湯上漂浮著血沫,沒有撒鹽,也沒有任何調料,煮熟的肉有些腥。屬民們全不在意,煮熟的肉在手中傳遞,用匕首割下一片,送到嘴裡大嚼,臉上都是喜意。能吃到用過的犧牲是福氣,沒人會在乎味道。
自從郅玄徹底接掌三地,屬民們的生活日新月異,完全是大變模樣。
現如今,三地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能一日兩餐,餐餐吃飽。少數人家境窘迫,也能做到一日一餐,再沒有餓死人的情況發生。
郅玄登上國君位,很久沒到封地,縣大夫和大小官吏仍是兢兢業業執行郅玄留下的計劃,遵守他當初製定的規則條令,不敢有絲毫馬虎。
郅地新城愈發熱鬨繁華,每日開城門,等候入城的隊伍絡繹不絕。城內商坊三次擴建,貨物的數量和種類遠朝彆地,逐漸成為遠近聞名的貿易集散地。
郅玄建城的初衷確有為商業考慮,卻沒想到會發展到今日規模。
郅地新城整潔乾淨,城內規劃布局獨樹一幟,各項條令日漸成熟,官吏廉潔奉公,能保證交易雙方的利益。從現實意義上講,已經超越同時代的所有城市。
哪怕郅玄沒有規劃,伴隨著人氣聚集,新城也會加速發展,成為邊地商貿中心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鑒於往來隊伍增多,新修的道路上總是車馬不絕,冶煉坊和工坊陸續搬遷,選址在離城更遠的地方。如此一來,既能擴大生產規模也方便護衛巡視,能杜絕窺探,最大程度上保守秘密。
郅玄本打算將丁豹調往草原新城,奈何郅地發展迅猛,事務繁雜,實在離不開他。綜合考量之後,唯有暫時打消主意,讓他繼續留在縣大夫的位置上。
官職雖然沒變,丁豹手中的職權卻倍數增加。
現如今,他一手掌握郅地的商坊和工坊,跺一跺腳就能讓往來邊地的商人抖上三抖,邊地氏族都要給他幾分薄麵。
換成三年前,沒人想到丁豹會有今天,連他自己都不敢想。
他身為氏族旁支,不得家族重視,隻能依附嫡支生存,難有出頭之日。不想情況巨變,跟隨在郅玄身邊,受到郅玄重用,丁豹的地位實現跨越,家族族長都不能比。
窮人乍富,炫耀是常態。丁豹卻很好地約束自己,沒有給任何人留下把柄。
凡是刺探收買的勢力都被他牢記下來,不過分的予以警告,三番兩次不知進退的直接動手,揮刀砍斷伸進郅地的爪子。流血才能讓這些人知道痛,才知道爪子不能伸,伸出來就要被剁掉。
士為知己者死。
當初隨郅玄就封的下大夫不能說人人位高權重,隻要有真才實乾都能做出一番事業。丁豹和同僚一樣,對郅玄的信任提拔感激非常,凡郅玄用得到,必為其效死。
想收買丁豹等人,誘使他們損害郅玄利益,實在是打錯了算盤。即使是家族來人,照樣被當麵堵回去。
其中一名下大夫做得更絕,直接拔刀砍人,前來遊說的同族兄弟差點被當場砍死。捂著傷口逃上馬車,狼狽的樣子有目共睹。
“君上待我恩重,諸多信任,如蒙騙君上實屬狼心狗肺,無恥之尤!不思恩不重義,何能立足天地!”
此事過後,下大夫同家族決裂。以家族為本的時代,這近乎是取死之道。其家族也如此認為,斷定他將自絕於氏族。
不想事情未如預料發展,一道旨意將他送去草原新城,手握大片封地和國君賞賜,直接脫離家族另立家門。
家族做得絕,這名下大夫更絕。
他不隻不要家族的氏,甚至連姓都不要了。到草原後,他以封地為氏,以母族為姓,和家族徹底割裂,從今往後再無半分乾係。
這樣的做法簡直驚世駭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