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樂問。
一排幾十盤的流行歌曲磁帶就在林爸爸床頭整齊排列著,林爸爸酷愛唱歌,林其樂也喜愛。她最喜歡跟著爸爸唱的歌第一名是,啊哈,給我一杯忘情水。
第二名是,冬布瑞麥哈。
見蔣嶠西仍無動於衷,林其樂乾脆放下了沒看幾個字的少年報,她站起來:“你看《米老鼠》嗎?”
一摞近半米高的《米老鼠》雜誌就在林其樂書桌邊放著,這也許是林其樂所有寶貝裡最貴重的了。
每個小夥伴來到林其樂家,就沒有不想看《米老鼠》的。
可蔣嶠西仍頭也不回,他打開筆盒,拿了支筆,開始做他的奧數題目。
林其樂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裡撅了撅嘴。
她不知道蔣嶠西喜歡什麼。也從沒見過有什麼同齡人是這麼不好溝通的。蔣嶠西看上去謝絕這個小城鎮裡的一切。
是啊,林其樂以前聽陳明昊哥哥說過:群山工地又破舊,又落後,隻要是去過省城總部的人,就不會喜歡這裡的。
可林其樂沒有去過省城,她不知道省城來的小孩喜歡什麼。
“你想看小白兔嗎?”林其樂問。
蔣嶠西手裡握著一支自動筆,他寫著寫著題目,手突然一頓。
蔣嶠西膚色太潔淨了,從脖子到臉頰的顏色就像雪,像春天的時候,山上盛開的一簇簇梨花。他那雙眼睛被映襯得極黑。蔣嶠西回頭,看了林其樂一眼,嚇了林其樂一跳。
“你們倆跑這兒來乾什麼?”林媽媽正洗著衣服,眼見林其樂興奮地跑過來了,帶著蔣經理那個兒子推開紗窗門,跑進了後院。
蔣嶠西似乎沒料到這小家後麵還有座院子。他的目光緩慢地遊移,從院子裡廢舊的輪胎,漏氣的足球,小小的菜畦,最後停在了林其樂抱到他眼前的小兔子上。
“給你!”林其樂把她心愛的小白兔放到了蔣嶠西懷裡,然後一臉期待地看小兔子,又看他。
小白兔嘴裡叼的草葉就蹭在蔣嶠西穿的黑色外套上。
小兔子是熱呼呼,軟綿綿,是毛茸茸的,好似一團棉絮,又像神仙從天上扯下來的一塊雲朵。蔣嶠西僵硬的手抱著它,看著它三瓣嘴一動一動,兩隻長耳朵溫順地搭下去了,就搭在蔣嶠西的手背上,溫暖地蹭他。
蔣政蔣經理接到妻子從省城打來的電話,因為他剛搬過來,這電話是輾轉打到林電工家座機上的。蔣經理手裡抱著電話機,電話線在後頭拖,他走到廚房門口,看見後院裡,蔣嶠西就坐在台階上,正和林電工家的閨女玩一隻家兔。
蔣經理眉頭皺了皺。
“我不是說了沒事兒了。”他手握話筒,對電話裡說,語氣頗不客氣。
也許是在人家家裡,他也不好發作。可他妻子梁虹飛卻不放過他。
“明知道你兒子腸胃不好,剛到群山那破地方,你帶他去吃街邊的牛肉麵??”
“行了行了,”蔣經理小聲道,聽筒貼在耳邊,“和我囉嗦什麼。”
他直接把那話筒扣回去了。
夜裡九點多,蔣經理要告辭了,把他的兒子蔣嶠西也帶走了。
林媽媽把洗好的小外套掛到衣架上,滴答著水,交到蔣嶠西手裡拿著:“回去晾上,明天就乾了。”
蔣經理帶著酒氣:“快謝謝阿姨。”
蔣嶠西背著他的黑色方形書包,抬起眼望林媽媽:“謝謝阿姨。”
“哎,真乖,”林媽媽笑道,“這孩子長得真好。”
林其樂站在爸爸身後,也去看蔣嶠西。不知是不是林其樂的錯覺,她總覺得蔣嶠西臨走時那眼神從她臉上掃過去了。
隻是沒有停留。所以林其樂也不知道,蔣嶠西有沒有和她說再見的意思。
他們算是朋友了嗎?
洗漱完畢,林其樂就該去睡覺了。餘叔叔、蔡叔叔還和爸爸在客廳就著花生米說話。
臥室裡關了燈,林其樂趴在小床上,四麵漆黑,在畫報人物的注視下,她睜著的眼睛格外亮。
蔣嶠西坐在後院台階上,手捏了一撮草葉,小兔子湊到他手邊,一點點把草葉吃了。林其樂聚精會神,盯著小兔子吃草的模樣,林其樂想,省城來的小孩子也是喜歡小兔子的。
“你叫林其樂。”蔣嶠西突然說。
林其樂一愣,抬起頭。
蔣嶠西也正看她。
房簷下,燈光黯淡,隻隱隱約約照亮了蔣嶠西的半邊麵孔,照亮了林其樂胸前吊著的一小粒紅色琥珀。林其樂聽見他問:“你是你們家唯一的孩子嗎。”
林其樂這會兒趴在小床上,手捏著自己的琥珀,眼睛望向了窗外。
他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夜裡快十二點了,林其樂披著頭發,揉著眼睛從臥室出來。她想找水喝,卻意外發現大人們還沒走,還在客廳裡談話呢。
“蔣經理原先那個兒子,我還見過,”蔡叔叔醉意未退,手指點著茶幾桌麵,聲音放得很輕很輕,“叫蔣夢初,13歲進的中科大少年班,在省城總部人見人誇,神童啊!”
“那個時候都說蔣政要跳槽去安徽國電了,去陪讀。夫妻倆用了那麼多的心血去培養這個孩子,誰曾想去個夏令營,孩子就沒了,死在山溝裡了。”
“你說這誰能受得了,一個家,天就塌了啊。”蔡叔叔說。
林爸爸扼腕:“確實太可惜了啊。”
餘叔叔拿過茶杯喝了一口,在煙灰缸裡敲散了煙灰:“怪不得我前些年聽老隊長說,蔣政在總部每天陰沉個臉,見了誰也不說話,工作也不彙報,胡子都不刮。”
“現在還是那樣,”蔡叔叔說,“不然也不會調到咱們群山項目部來。”
“既然又有一個孩子了,也應該想開一點,”林爸爸說,“剛才他小孩過來,看著多好啊,長得也好,據說在省城學習成績也很優秀。”
“甭提了,”蔡叔叔說,“當初頭個孩子沒有了,他們夫妻倆鬨離婚。一把手說,再生一個吧,計劃生育允許。”
“當時想著,興許有個孩子了,這個家庭有點希望了,能緩和緩和夫妻之間的感情。”
“現在你看,這個孩子都九歲了,這麼爭氣,結果夫妻倆誰都不管……”蔡叔叔搖了搖頭,“早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