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樂站在大姑家客廳一角接電話。
“你怎麼把嶠西領過去了啊?”媽媽在電話裡尷尬地問。
林其樂的左腳彎著蹭在了右腳腳背上, 每當她開始耍賴或想撒謊的時候, 她總忍不住這樣。
“因為你們給大姑帶的東西太多了,”她無辜道, “那麼多臘肉香腸, 我拿不了!”
“不是給你帶箱子了嗎?放在皮箱裡拉過去啊,”媽媽說,“你大姑說人家一個小夥子進門手裡提那麼多東西,你就抱一盒酸筍,你怎麼好意思啊!”
林其樂愣了愣, 她能聽到大姑在外頭招待蔣嶠西的聲音。
“蔣嶠西他自己在清華那邊的酒店住, 和學校分開的,他說他自己吃飯特彆費錢……”林其樂嘟囔。
媽媽在電話裡歎了口氣,大概是嫌她這理由十分不充分, 又懶得再說她了。
“在大姑家吃完飯,把碗刷了再走,晚上回去小心一點, 到酒店給我打電話, ”媽媽說,“正好嶠西跟著你,你們兩個人都注意點安全。”
蔣嶠西坐在這低矮的客廳裡, 他瞧這屋子麵積大小, 可能也就比過去群山工地的職工宿舍稍微大點兒。飯桌在客廳裡一打開, 頓時就沒多少能站人的地方了。林櫻桃的姑姑在廚房裡忙活, 姑父走過來, 手裡拿了半瓶白酒,晃了晃:“小夥子,喝一點兒嗎?”
蔣嶠西愣了,頓時搖頭。
表哥拿了幾罐可樂來放在桌邊:“人家還沒成年呢爸!你怎麼能拿白酒啊。”
姑父失笑,把酒瓶子放回去,在自己椅子上坐下:“小夥子幾年幾月的啊?”
蔣嶠西反應總是慢一拍:“90年3月的。”
姑父感慨:“這不還有半年就成年了嘛!”
姑姑把燉好的冰糖肘子端過來了,表哥在拆從便宜坊買的烤鴨。蔣嶠西歪過頭,他聽見林櫻桃在冰箱邊打電話,林櫻桃手卷著電話線,正問她媽媽一些有沒有給咪咪的水碗加溫白開的問題。
林其樂一過來,她表哥就站起來了,先把烤鴨放在桌中間,接著從冰箱頂上一盤盤點心往下端,全碼放在林其樂跟前。“這是你的,艾窩窩,驢打滾……”表哥拿一盤,說一個名字,“豌豆黃,切糕,這是你姑父下班給你買的糖火燒和門釘肉餅……”表哥看著林櫻桃坐在凳子上高興得那樣,笑道,“吃吧吃吧,那個,小蔣,你也吃。”
大姑過來了,端一碗西紅柿蝦仁蛋湯。“這小妮子就這毛病,”大姑抬起頭,對蔣嶠西這在場唯一一個外人說,“晚飯吃早點,睡前吃點心,一天到晚愛吃點零嘴兒,”她伸手戳林櫻桃的額頭,“不胖才怪!”
“大姑,你們怎麼還住這裡啊,”林其樂吃著掰開的一半兒肉餅,問,“你們不是買新房子了嗎?”
她本來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表哥、姑姑、姑父的表情一下子都變得很奇怪。
林其樂扭頭看了蔣嶠西一眼,蔣嶠西一個外來客,抬起眼看她。
林其樂偷偷吐了一下舌尖,又縮回去。
“才剛付完首付的房子,哪兒這麼快就能進去住啊,”大姑無奈道,夾菜給林其樂吃,“最起碼要明後年的。”
“我還以為立刻就能搬進去呢,”林其樂問,“這裡要拆掉了嗎?”
表哥苦笑道:“要能拆掉就好了!”
林其樂看他:“那怎麼突然要買新房子?”
大姑說:“你哥,給你找的前嫂子,非有婚房才願意結婚。我沒見過這麼倔的小姑娘,北京房價現在都漲成什麼樣了啊?前些年還六千多一平方,現在要上萬了,一年漲一兩千啊!一平方一兩千是多少錢?我說,先跟婆家人一塊兒住,咱以後等房價下來了再買,成不成?怎麼都不願意。”
林其樂問表哥:“我嫂子長什麼樣啊?”
大姑說:“還嫂子呢,都吹了。人家嫌你沒錢,交個首付還東拚西湊借來借去的。”
林其樂看見表哥對她搖了搖頭。
林其樂抿了嘴,沒有再問。
姑父說:“我今天正好看到報紙上說——櫻桃啊,你彆光顧著自己吃,你讓你同學也吃,你給小蔣夾個肘子,夾個大的!我今天看到報紙上說,專家預測,這個奧運會結束以後啊,北京房價有可能要大跌百分之四十!”
林其樂費力夾了個大肘子到蔣嶠西的碗裡,她餘光瞥見大姑手裡筷子差點掉了。
姑父擺擺手:“算了不說了,吃飯吃飯,櫻桃好不容易來了。”
飯吃完了,林其樂去幫忙洗碗,大姑還誇她,說小時候隻會扒蒜瓣,現在什麼都會了。蔣嶠西在外頭,他個子長得高,踩著凳子幫林其樂的表哥把牆上的掛表和相框擺正了。
“你們啊,現在小,”大姑把洗乾淨的碗摞放在牆角上,她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又把林其樂的一雙手擦乾淨了,兩個人一起出了廚房,“不懂社會上的艱難啊。”
“現在還是學生,以後邁入社會,參加工作,單位可不像以前還會給你分房子了,”大姑說,她看到林櫻桃那個男同學,蔣嶠西,已經坐在沙發上開始喝水了,大姑把糖盤和瓜子端過去給他,怕怠慢了人家,“到時候要考慮的大問題就多了,什麼時候買房啊,結婚前買還是結婚後買啊,是你家買還是你對象家買啊。”
林櫻桃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一邊聽,她覺得大姑想得太複雜了。
“我自己買房子,”林櫻桃說,“不用彆人給我買。”
“你哪來的錢自己買啊?”大姑笑道。
林櫻桃說:“北京房價一萬一平,我一個月賺三千塊錢,一年就可以買三平多了。”
大姑笑道:“那你多少年才能買一套房啊?”
林櫻桃剛才隨口就說,也沒仔細過腦子。
“那我不買了,”她立刻覺得很不劃算,“我租房子住。”
“不一樣的,我的小寶貝,”大姑哭笑不得,“以後一個人生活,有自己的房子多重要,你還沒體會過。”
“我不一個人生活,我和我爸媽一起住。”林櫻桃說。
“那難道你就不結婚啦?你老公呢,你孩子呢?”大姑問,“全都住你家啊?”
姑父從廚房出來,洗了一碗葡萄給林其樂和她寡言少語的男同學吃。
“現在,珍惜純粹的,簡單的學生生活,”大姑說,“等畢業以後,你要想的東西就複雜多了。你不願意想也得想的。找個有車有房的老公,算算老公卡裡有多少錢,一個月工資多少錢,你不想算,人家男方也要來算你,”大姑說著,歎道,“你像你哥這房子買的,是他追的人家姑娘,這房子咱買也就買了,也沒彆的辦法,人家女方挑剔你,買個房子家裡欠著錢呢。其實這房子各方麵還不錯,就是買在這個價格,我真是每天心揪揪的……”
“所以啊,櫻桃啊,”姑父在旁邊點了支煙,說,“找個家裡有房子的老公,知道嗎,給你省三四十年工資。還一個月三千塊錢,你不想著多賺點啊?”
大姑把買的幾隻烤鴨裝起來,還從冰箱裡又提出好幾個盒子來,居然是給林櫻桃帶回去的驢打滾、豌豆黃和糖火燒。“提回去,想吃的時候再吃!”大姑找出好幾個袋子來,幫她裝好了,“讓你,讓你那位長那麼高的帥哥同學幫你提回去!”
林櫻桃一下子笑了,沒笑出聲。
客廳裡,姑父和蔣嶠西不知道怎麼攀談上了。
“你家也是電建的?”姑父問,一愣,“你爸爸是蔣政啊?”
蔣嶠西表情平淡,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