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1 / 2)

櫻桃琥珀 雲住 5727 字 10個月前

國慶假期, 下午四點, 蔣嶠西離開了位於尖沙咀的學生的家,學生家長在他出門前問, 明年年初的寒假是否還能過來上課:“她不喜歡奧數常規班和補習社的輔導老師, 一定要我們請蔣老師明年繼續教她數學。”

蔣嶠西接過了薪水,揣進兜裡,抱歉道:“我之後沒有時間了。”

他的聲音裡慣有一種低低的磁性,語氣也輕,透著冷, 而這冷又是溫和的, 是叫人很難挑剔的。

好像他這人隻不過天生情感比較稀薄,才使人無法繼續與他繼續拉近距離,他並不冷漠, 隻是有點優等生的傲氣。從他自己一個人時的模樣來看,怎麼都不像一個家境不好,隻能出賣時間做家教打工的港大生。

蔣嶠西背了個書包, 手裡提著一兜學生家長臨彆時送給他的糖心蘋果。他坐上荃灣線, 一群曲棍球社的大學生坐到他旁邊的空座位上。當列車行過長長的隧道,蔣嶠西望向了窗外,卻看不到什麼, 隻能聽到同齡人在身邊笑。

下車了, 蔣嶠西從手中袋子裡拿了兩顆蘋果出來, 塞進書包裡。太古廣場站滿是遊客, 他經過身邊擁堵的購物人潮, 前往巴士站。

遊客手裡提的紙袋是紅色,從 el 到 Salvatore Ferraga.mo。

蔣嶠西提著那兜蘋果坐上了城巴。他低頭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從書包裡拿出幾張訂好的PPT,這是他之前因為打工缺課的講義。十幾分鐘,他看完了,把講義收起來。他站起來快速下車。

快三年了,三年,蔣嶠西天天走進醫院病房樓的大門。走廊裡,幾個小孩子正在嘻嘻哈哈地奔跑玩耍。蔣嶠西停在病房門口,正好看到護工在給堂哥翻身叩背。堂嫂見他來了,放下盆子,蔣嶠西把蘋果遞給她,蔣嶠西轉頭看了一眼隔壁空蕩蕩的床位:“他們走了?”

“被小兒子接回家看護去了。”堂嫂說。

趁堂嫂在屋裡忙碌的功夫,蔣嶠西去結賬了。醫院規定每五天結賬一次,單據打出來,房費、針藥費、檢查費、治療費……每一項都細細羅列得非常清楚,蔣嶠西低頭粗略檢查過了,他解下書包,拿出錢夾,把裡麵的現金掏出來付賬。

等回到病房,蔣嶠西把褲兜裡剛剛拿到手的一筆薪水放在堂哥病床的桌前,用盛著冰毛巾的飯盒壓住。他手扶在病床邊的架子上,問:“哥,你今天心情好嗎?”

堂哥已經結束了這個時段的翻身叩背,他仰躺著,口鼻連接著飼喂管、氧氣管,他的身體瘦骨嶙峋,讓病服凹陷下去,他的臉頰也是凹陷的,不過才三十六歲,昔日的銀行家頭發花白、稀疏,應該理發了。

他一雙眼睛睜著,眼窩深陷,眼珠濕潤得厲害。他的目光挪過來,聚焦在蔣嶠西臉上。他把眼緩緩慢慢地,朝他眨了一下。

蔣嶠西伸手去握堂哥的手,近三年的臥床讓這個男人的手背皮膚鬆弛得如同褶皺的宣紙。手關節也是軟的,在蔣嶠西手裡,沒有力量。小時候,這雙手常在體麵的襯衫袖口外麵握住方向盤,那時候堂哥讀大四,他每天興奮地離開中環,開車去接小他十六歲的蔣嶠西放學回家。堂哥高高地坐在駕駛座上,他眉飛色舞地對蔣嶠西描述著那麼多,顧不上小堂弟其實是連一句都聽不懂的。蔣嶠西隻是看著他,望著夕陽在車前窗留下的金色圓弧,那一幕的印象過於深了,蔣嶠西很多年後還有這樣的印象:我也要成為像堂哥一樣的人。

蔣嶠西坐在病房外頭的長椅上,拆開書包裡頭的文件夾,低頭繼續看PPT。堂嫂回來了,拿洗好的蘋果遞給他。蔣嶠西擰開水杯,去接滿了水,他用筆在紙上記一些內容。堂嫂又過來了,要把床頭那疊錢還給他。

“我用不著。”蔣嶠西抬頭看著她。

“你是大學生正是花錢的時候,你怎麼會用不著——”堂嫂皺眉道。

蔣嶠西說:“用到我再找你拿。”

堂嫂說:“你不會自己記賬?”

蔣嶠西理所當然道:“不會。”

堂嫂苦笑起來了,昔日美麗的眼尾早已有了皺紋:“那你應該快去約會,快找個女朋友幫你管錢,這麼帥的弟弟怎麼還是單身漢。”她要把錢塞到蔣嶠西的書包裡。

蔣嶠西說:“等我找著了再問你要,你先幫我存起來。”

剛剛出事的時候,堂哥被他的前同事火速送進了醫院,堂哥一家人本來就在股票市場損失了千萬,又背上了債務。那日子是火上澆油,沒有儘頭。2009年的除夕夜,堂嫂帶著孩子與兩個老人搬家躲債,蔣嶠西自己在醫院病房,陪著還沒有蘇醒的堂哥。電視機裡在放中國大陸的春節聯歡晚會,蔣嶠西記得那是個小品,關於北京奧運的,他把電視靜音了,他知道堂兄也聽不到。

醫院裡總有其他病人和家屬來來去去。他們有時崩潰,有時跪在地上痛哭,對醫生求情。蔣嶠西聽到了,他抬起頭來,看著他們,過會兒又低頭繼續學他的書。

走的時候蔣嶠西對堂嫂說:“我再過一兩個月去麵試。”

堂嫂問:“你申了哪一家?”

蔣嶠西說:“都去試試。”

堂嫂說:“你的西服一直好好放在你哥衣櫥裡,我回去給你熨一熨。”

蔣嶠西走回到堂哥床前。

這裡的大夫曾說,堂哥的生命可能維持不到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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