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香港三天了, 林櫻桃隻有吃飯時才偶爾出門, 多半時間她都待在蔣嶠西的50呎小租屋裡。
這和她來之前對媽媽說的一點都不一樣。她當時說,在香港過年很好,那裡像春天,風也溫暖, 氣候也舒適, 景色也很美。
可實際上, 林櫻桃每天都窩在窗簾拉緊的昏暗光線裡, 在循環的冷氣裡, 和她喜歡的人緊緊待在一起。
林櫻桃不知道彆的剛剛在一起的情人們,是不是也會像是這樣。
在跨過那條線之前,林櫻桃一直以為這件事隻是一個“儀式性”的步驟,就像睡前的一個晚安吻, 做完就結束了。可一旦肌膚相親,她馬上發現這件事遠遠不止如此。
和蔣嶠西在一起的時候, 林櫻桃一方麵擔心這會有點過火,一方麵她又想, 她來香港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什麼春日的風, 就隻是為了蔣嶠西而已——每當前麵那種念頭冒出來,林櫻桃很快就會在蔣嶠西肩上的汗水氣味裡軟化了。
大概蔣嶠西也是這樣想的。
蔣嶠西這幾天一直沒到醫院去, 更沒去打工, 他隻在林櫻桃熟睡時去學校上了一次課。蔣嶠西說, 港大上課很自由, 隻有很少課簽到查的嚴,真有很重要的事,不去也沒關係。
來到香港,蔣嶠西也慢慢開始變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畢竟不再有那麼嚴苛的束縛。隻是他仍舊作息規律,但規律的作息並沒有改變他們在一起時這一天下來的內容。
他們都很想彌補,不僅僅是這異地的四個月,也不僅僅是分開了的三年。
他們沒有相愛的歲月實在是太長了。
蔣嶠西的肩背遮擋住了床邊的那扇窗,遮住了外麵的月光。
林櫻桃睜開眼,她躺在他的陰影裡,躺在他手撐著的空隙裡,床嘎吱嘎吱地搖動,她總覺得窗台上就擱著一盆萬年青似的。
“蔣嶠西。”她說。
蔣嶠西輕輕喘息,被汗洗過的眼睛在上方俯視她。
“你再親親我……”她看他。
於是蔣嶠西的手肘放在了她身邊,他垂下脖子,去含吻她因為喘息而缺水的嘴唇。
林櫻桃說,我覺得你好像想很久了。
蔣嶠西說,想什麼。
林櫻桃紅的臉頰還在濕透的頭發上輕輕蹭弄,她說,想這個。
蔣嶠西低頭吻她了,睫毛下麵,他那雙眼眸深不可測。“我記得,在本校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他說,“你把頭發梳起來了,露一截脖子,穿著校服,在外麵接水。我當時忽然就想,和林櫻桃做|愛是什麼感覺。”
林櫻桃愣住了:“你彆說了。”
蔣嶠西說:“但你當時生氣,你不想理我。”
她的肩膀顫動。
床頭被撞得一下一下地響,床墊的彈簧也在劇烈地壓縮。
林櫻桃說:“你彆說了……”
蔣嶠西說:“我本來以為要結婚以後才行。”
林櫻桃就是那隻不知危險的小兔子,自己跳進了蔣嶠西手裡,趴在他的手上。她把兩隻乖順的長耳朵蹭在蔣嶠西冰冷的手背,等他真的像冰,被融化了,他便把她抓住了。
林櫻桃總是在哭泣中真正迎來她的快樂的。
她委屈道,蔣嶠西,我喜歡你好久了。
蔣嶠西低頭看著她。
櫻桃。他的聲音充滿愛意,卻又飽含絕望。他說,我也愛你,很久以前……你知道的吧。
*
林櫻桃半夜忽然醒來了。
她坐在床裡,隔著窗簾縫,望外麵路燈照亮的街道。
她沒什麼經驗,這幾天也過得糊裡糊塗,她垂下眼,伸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小腹,還是擔心萬一蔣蓴鱸來了怎麼辦。
想起明天還要去醫院看堂哥,她又躺下了。她待在蔣蓴鱸爸爸的懷裡,握著他的手,閉上了眼睛。
堂嫂一見到林櫻桃,就對她關懷有加,連問她退燒了嗎,休息好了嗎。林櫻桃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堂嫂一見麵就開始責怪蔣嶠西沒有照顧好她,沒有儘好責任。
病房裡有其他探視者。堂嫂對蔣嶠西說:“是你哥以前的同事和合作過的老朋友。你進去,讓他們見見你,你快要大三實習。”
病房裡,一群舊識正聊天,個個都西裝革履,有說蹩腳普通話的香港人,有操著一口京腔的大陸人。林櫻桃遠遠聽著,他們正聊他們認識的一個人,好像也是08年出事的一位老板。
“……腦中風以後,三個孩子把公司全瓜分了,現在還在療養院裡呢。”
林櫻桃覺得這個口音真親切。
蔣嶠西進了病房,頓時被那些大人們圍住了。林櫻桃聽到他們熱切的聲音,說著什麼“港大”“摩根士丹利”之類的話,大概在誇獎蔣嶠西。
堂嫂對林櫻桃笑道:“他的同事和老朋友們都知道嶠西,在香港照顧了哥哥三年,現在哪還有這樣儘心儘力的弟弟。”
林櫻桃看她,一下看出堂嫂今天化妝了。
等老朋友們走了,林櫻桃才跟堂嫂一起進了病房。上次來,蔣嶠西的堂哥還躺在床上,動不能動,話不能講,隻睜目流淚。到這次,林櫻桃被蔣嶠西扶著肩膀走到床前,她輕聲說:“堂哥你好,我是林其樂,我寒假又來了!”
堂哥背靠住了升起的床頭,他身上插的管子比上次少了,頭發也被人仔仔細細地梳過,他的臉色看起來不那麼蒼白,臉頰也充實,不像以前那樣皮包骨。他抬起眼,看林櫻桃。
他的手垂在身邊,忽然抬起來了一些,手指顫抖,顫顫地垂在床單上方,好像還使不上勁,林櫻桃立刻握住了他的右手。
“蔣嶠西,十歲,來香港過暑假……”堂哥忽然說,有氣無力的,他的聲音嘶啞,斷續,“他說,認識了一個小女孩,叫林其樂。”
林櫻桃很緊張,這是她第一次麵對蔣嶠西的堂哥。
“他沒和我說過……他彆的同學吧?”堂哥忽然轉過頭,問床邊的堂嫂。
堂嫂笑著,正削蘋果,回頭一瞧,蔣嶠西正雙手揣在褲兜裡,在病房裡漫無目的地轉圈,好像知道堂哥一準兒要開他的玩笑。
林櫻桃坐下了,吃堂嫂給她削的糖心蘋果。
她說了說群山工地的事,然後說了她現在的大學,正在就讀的專業。
“好專業。”堂兄認同道。
林櫻桃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工資少了一點……”
堂兄各方麵反應還是比較遲鈍。“不少,”他望著她,輕聲說,“很好。”
林櫻桃並沒有把堂兄的話放在心上,堂兄是病人,久居香港,不了解大陸的情況,而且絕大多數人都不太了解幼兒教師的職業現狀。林櫻桃站起來了,因為堂嫂忽然伸手示意她,把她帶出病房去。
林櫻桃餘光瞥到蔣嶠西這時走到了堂兄床前。
堂嫂的普通話稍微有點口音,但已經儘量吐字清楚,她看了一眼蔣嶠西沒跟出來,壓低聲音說:“你認識嶠西的爸爸,對吧?”
林櫻桃站在醫院走廊上,她一愣:“蔣政叔叔?”
病房裡隻剩了蔣嶠西和堂哥兩個人。他在林櫻桃剛剛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了,他低頭沉默。
“哥,”他說,“我覺得,我還是要回大陸。”
林櫻桃接過了堂嫂的手機,貼在耳邊。
“是櫻桃嗎?”電話裡,蔣政驚喜意外道。
林櫻桃不知怎的,也怕蔣嶠西聽見,她壓低聲音,笑著說:“蔣叔叔,是我啊!”
蔣嶠西好像是懷有一些歉疚的,他對堂哥解釋。
“櫻桃……在香港住不慣,”蔣嶠西說,“她爸爸媽媽都在內地,家裡就她一個女兒,而且,她也很戀家——”
堂兄看著弟弟,說:“回去啊!”
蔣嶠西抬起眼,他又看了看堂哥癱在被子裡的雙腿。
“你回去啊!”堂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