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材地寶怎麼可能不吸引人或者獸?
但弟子們已經鬨騰成這樣,搜尋出的寶物也愈來越多,卻始終沒有驚動任何守護妖獸亦或是彆的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沒有搜尋寶物的意思,這些破東西她絲毫不感興趣。
弟子們在整個城池中翻找,但城池本身卻依舊在自己熱鬨。
街上的遊人還在繼續這個開懷的夜晚。
前方是一大片遊藝區,攤販們擺了許多彈弓擊碎燈籠,抓雞騎豬或是兩人三足的小遊戲。
攤鋪與攤鋪的空閒地方,有耍把戲的旋轉著扔火把,也有牽著猴子作揖鞠躬的。
蕭九九在猴子不遠處看到了那個白裙姑娘。
她笑的前仰後合,還從同伴手中取過香蕉,往猴子麵前遞,小猴子一把捉住,向她作揖。
她開心的哈哈大笑。
她看了會兒,又拽著同伴們去玩兩人三足的遊戲,她很輕易便獲得勝利,拿著贏來的小玩偶抱在懷裡,這便歡歡喜喜去了河邊。
他們上了一條畫舫,蕭九九站在橋上看。
眾人在船板上支了一條木桌,長而寬,可以容納二三十人。
畫舫上的小二開始上菜,食物一盤一盤的擺上來,將整張桌子都擺的滿滿當當。
切成薄片的烤鴨,香氣撲鼻的蘸醬,鮮美的澆汁魚片,炸的金黃酥脆雞腿等,甚至還有一隻表皮焦黃,灑滿了香料的烤全羊,羊肉下麵墊著新鮮的綠色菜葉,引得人食指大動。
長桌上已經滿的放不下,可小二們還是不斷的送上美食美酒,就連桌子的縫隙處都填滿了水當當的蔬果與甜點。
眾人一一落座,興高采烈的開懷暢飲。
白裙姑娘坐在頂端首座,一杯一杯的同身邊的友人碰杯。
她露出的臉頰微微泛紅,像是微醺。
微風習習,畫舫上開始響起絲竹之聲。
明月倒影在河水中,散發出粼粼碎光。
桌上的人開始行酒令,嬉笑成一團。
蕭九九不禁也沉浸其中,這大概也是她向往的畫麵,擁有幾位知己好友,如此快活。
可這些到底是什麼呢?難道是誰的記憶?
她看向那位白裙姑娘,是她的記憶麼?
難道這個秘境真的沒有危險,隻是作為她記憶的一個載體而存在?
蕭九九想不明白,乾脆不想了,就在她想去彆的地方看看時,腳下忽然發出了“哢嚓”一聲。
這是踩到什麼東西了?她低頭看,腳下是平整的地麵,什麼也沒有。
瑤棠問:“你怎麼了?”
她問瑤棠:“你有踩到東西麼?”
瑤棠前後左右走了走:“沒有啊,什麼都沒有。”
的確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蕭九九疑惑了,試探著往前一步,結果又聽到“哢嚓”一聲。
她的確踩到東西了,她問瑤棠:“聽見了麼?很響的‘哢嚓’一聲。”
瑤棠一副見鬼的樣子:“沒有,什麼都沒有,你幻聽了吧?”
明明就踩到了……
蕭九九不明白,她又走了幾步,接連聽到了“哢嚓”“哢嚓”的聲響。
她抬頭看瑤棠,瑤棠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不似作偽,她的確沒聽到。
她便道:“是我幻聽了。”
但她心裡清楚,她的確踩到了東西,那觸感,像是某種東西的骨頭……
她低頭仔細看著路麵,將所有的靈力彙聚到雙眸之中。
那灰青的地磚逐漸變了顏色,她看見了焦黑與蒼白一閃而逝。
那是什麼?
她再次掐訣凝神看去,灰青的地磚驟然退卻,眼前竟然浮現出一片焦黑的土地與……白骨……
那白骨是一個人類的上半身,被她踩斷了幾根肋骨。
怎麼會是白骨?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更多的地磚消散,露出了泥土、荒草與白骨。
白骨不止一架,密密麻麻的鋪在地上。
她不過是踩在一堆白骨之上而已。
眼前的橋麵消失,行人消失,城池慢慢在她眼中卸下偽裝,沒有熱鬨,沒有歡笑,隻有漫無邊際的荒野與裸、露在外的白骨。
月亮依然在,光芒幽幽灑落,可籠罩之下,卻是一片破敗景象。
她驚訝的抬頭,可身邊的瑤棠依舊沒什麼反應,她不耐煩的問:“好了沒?走不走?”
瑤棠看不見……
她瞧見不遠處的宗門弟子們正在荒野裡到處跑動,還在大喊這個丹閣裡有寶貝,他們也沒能察覺出異常。
隻有她看清了。
看清了這繁華熱切下的殘忍真實。
這才是秘境原本的樣子,一片寂靜、荒涼、破敗的荒野。
所有的行人都在她眼中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她忽然想起那個白裙姑娘。
她回頭看向畫舫,不出意外,畫舫也消失了。
那裡亦是一片荒野,隻不過荒野之上擺著一張破損的長木桌,有些年份,那木桌上儘是蟲洞、落葉、蛛網與風蝕過後的傷痕。
蕭九九不由自主走上前,待她看清眼前畫麵時,瞳孔陡然一縮。
長桌安靜的沉默在淒涼的月光下。
所有的賓客都消失了,每個坐在椅上的都是一堆失去聲息的白骨,他們被擺弄成各種姿勢,或趴或躺。
而坐在頂端首座的那位白裙姑娘,卻是鮮活的。
她有著漆黑的發,白皙的皮膚與殷紅的嘴唇。
隻有她仍然坐在那裡。
她的白裙在荒野中格外顯眼,她纖細、修長,像是荒野中盛放的薔薇。
她戴著薄薄的麵具,舉著一隻破損的青銅杯,向左邊的骷髏說著什麼,骷髏毫無聲息,自然無法回應她,可她卻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笑的前仰後合。
她伸手,將空空如也的酒杯舉起,笑著道:“乾杯。”
滿座骷髏皆無反應。
隻有寒風與荒草微微搖晃。
白裙姑娘卻笑著仰頭,喝下了並不存在的美酒。
看上去詭異又淒涼。
像個瘋子。
這不是盛宴,隻是她一個人的孤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她瘋了?還是這些是她曾經的過去?這些人是她的朋友,全都死了,她無法釋懷才會如此?
蕭九九心口忽然一痛,她覺得哪裡不太對,於是她一步一步的朝那姑娘走去。
很快,她便到了白裙姑娘的麵前。
白裙姑娘還在笑。
蕭九九緊張的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隨後她終於攥緊手指,深吸一口氣。抬手掀開了白裙姑娘的麵具。
她一怔,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白裙姑娘,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這個白裙姑娘,是她!
她混亂的不知所措,為什麼會是她?是什麼時候的她?
人形,不是化靈之物,是生前的她?
可是生前的她修煉無情道,怎麼會有這樣熱鬨的記憶?
她明明無法共情……
她的頭開始痛,幾乎站立不穩。
模糊間她想起幾個片段。
花竹揮動著小翅膀,將軟軟的小手按在她胸口。
【修無情道的我見過,彆人都是順應的,可你是對抗的,你在反抗無情道封印。】
【你不想修無情道,你想破開封印。】
【你太混亂了,你會被心魔撕碎。】
畫麵一閃,她看見自己身著白裙,跌跌撞撞來到了這片荒野,她狀態不太對,一雙眼眸時而血紅時而漆黑,黑紅的純粹,甚至連眼白都快要消失。
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花竹說對了,她這個時候割裂的太厲害,已經無法自控了。
她看見自己急忙盤腿打坐,可身上卻逐漸泛起黑氣,不過片刻,她便被黑氣徹底包圍。
她走火入魔了……
她飛快的掐訣,吞下靈丹,試圖保持神智清楚,可心魔卻在這時來臨。
心魔是每個修者最怕的東西,它總能引導出修者內心最深的渴望與脆弱,將她拉入萬劫不複之地。
她逐漸被心魔侵蝕,神色混亂,心智亦難堅守,眼前幻象四起。
她搖搖晃晃站起身,恍惚間看見一座暖橘色的城池,像是有什麼在召喚她。
她走到近前,看到了一派繁榮景象,魚燈、把戲、舞龍、畫舫與糖葫蘆。
有人熱切的朝她揮手,招呼她快些進來。
她忘記抵抗,也不想抵抗,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向前行去,隨後徹底被這座城池吞噬。
·
蕭九九記起了自己走火入魔的那刻,這座城池便是心魔為她編織的囚籠,將她困在其中,讓她無法清醒與脫離,不斷的蠶食她的靈力與血肉。
眼前這個白裙姑娘,是一百多年前被困此地的她留下的一道殘念,記錄了當時她所經曆的一切。
她的頭再次痛了起來,看透幻境讓她靈力耗損過巨,已經無法再堅持,眼前一花,一切又開始變化。
荒野、骷髏、落葉與蛛網都開始消散,重新被暖橘色覆蓋。
熱鬨的塵世重新出現在眼前,悅耳的絲竹也響在碧波之間。
她又回到了幻象之城。
瑤棠在橋上喊:“你好端端的怎麼跑到畫舫上去了?那裡有什麼?”
蕭九九低頭看眼前,一切又恢複成了先前的幻境,木桌上堆滿了美酒與食物,她甚至看見一串葡萄因為觥籌交錯滾到了甲板上。
她看見過去的自己就坐在首座,與她的朋友交談甚歡。
這是她最渴望的情感,她怎麼可能逃離出去?
有人喝的醉醺醺的,忽而起身,笑道:“姑娘,我為你舞一曲如何?”
她臉頰紅撲撲的道:“好呀好呀。”
那人便當真在月色下舞起來,剛中帶柔,矯若遊龍。
白裙姑娘喝的醉醺醺,來了興致,起身道:“我同你一道。”
眾人歡呼起來。
樂手也開始吹奏著歡快的曲子。
白裙姑娘同那人共舞,白裙不斷翻飛,身姿曼妙,翩若驚鴻。
瑤棠在橋上道:“跳的很好看啊,這到底是誰的過去?”
蕭九九安靜的站在船頭,眼睛微紅。
這不是誰的過去。
這隻是一場無望的幻念。
是一個孤魂野鬼最卑微的期許。
在她模糊的視線中。
她看見自己穿著白裙,在月色下,與一隻毫無聲息的白骨骷髏共舞。
她握著骷髏伶仃的骨手,笑的那樣開心。
像個歇斯底裡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