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斷續下了幾天未停,闔宮新綠滿枝,蒙著重重濛濛水汽,如潑染的碧綠顏料畫,往年這樣的時節,皇後必要邀眾妃嬪湊趣,一同陪著太後泛舟清池,畫船聽雨,吟詩作對,但今年卻未如此,隻因一向身體康健的皇後,在這細雨時節,忽然病了一場,臥床不起。
這日皇後昏昏沉沉臥在榻上,隱約聽見有人喚她閨名“淑音”,猶以為是在夢中,畢竟現實中已無人喚她這名字,就連母親,平日見了,也隻稱她為“皇後”。
皇後神思昏沉地闔眼倦臥了許久,那聲音依然在她耳邊輕響,“淑音……淑音……醒醒……該喝藥了……”
皇後忽然聽出這聲音是聖上,一個激靈醒來,聖上的臉近在咫尺、就在眼前,清朗的眉目如常靜淡無波,但眸中蘊著的關心,卻是真真切切,已是她多久沒有從他眼中見到過的,就像“淑音”這名字,她已有多久,沒聽他這樣親昵喚她。
皇後疑心自己是否身在夢中,怔怔地望著聖上拿過一隻軟枕,掖在她身後,扶著她靠枕坐好,又從素葭姑姑手中接過一碗冒著熱汽的湯藥,執勺輕吹著送到她唇邊。
皇後沒有動,依舊怔怔地望著身前的青年,仿似從過去望到現在,從兩小無猜的幼年、結為夫婦的少年,再到如今,穿越了浸滿人生八味的漫漫時光。
皇帝看皇後遲遲不低頭喝藥,又將藥勺收了回來,自己低頭抿了一口道:“不燙了”,再遞回她唇邊,笑了笑,“彆怕,旁邊備著蜜餞呢。”
就像是小的時候,唇紅齒白的清秀男孩,捧了盤海棠蜜餞過來,朗聲勸道:“淑音彆怕,一口氣把藥喝完,再吃一枚蜜餞,就一點也不苦了。”
皇後眸子一瞬,眸中聚起了霧氣,她平時要強,作為大梁朝的年輕國母,作為當今天子的妻子,在人前永是那般端莊優雅,縱是心中怨惱、傷心、吃醋,也不肯展露絲毫情緒出來,但在此時,身體的病弱,好像使得人的精神也變得軟弱,需要依偎,平日怎麼也問不出口的話,也這般唇舌輕輕一碰,就說了出來,“……臣妾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皇帝微微一怔,執勺的手臂也似僵在了半空,沉默片刻,輕道:“沒有,你是朕的好妻子,是大梁朝的好皇後。”
皇後似是還想問些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有再問,微垂了眼簾,低首將那勺藥抿了,皇帝又吹遞了一勺送來,如此將一碗熱藥慢慢喝完,皇後口銜了枚蜜餞再度躺下,皇帝為她掖好錦被,“好好歇著,六宮之事,有母後暫幫你管著,出不了亂子,什麼事都不要操心,養好身子最要緊。”
皇後“嗯”了一聲,道:“朝事再忙,陛下也要注意休息,您的龍體擔著大梁的江山,不能有絲毫閃失。”
皇帝道:“曉得,你歇著,朕明日再來看你。”
皇後側臥榻上,目送著皇帝遠去,金絲簾攏落下,素葭姑姑走上前來,含笑輕道:“奴婢說過,陛下心裡是有您的。”
皇後麵上卻沒什麼喜色,隻是倦怠地攏緊了被子,闔眼轉過身去,唇齒間的馥鬱甜香繚繞不散,一道苦澀的淚水,悄悄順頰流下,洇落進錦枕之中。
皇帝在無邊細雨中乘輦回宮,遠遠就瞧見馮貴妃站在建章宮前,見禦駕將至,依依行禮迎駕。
皇帝下輦扶她起身,摸到她手有些涼,“天下著雨,你又有孕在身,怎麼不進去等,乾站在殿外吹風?”
馮貴妃道:“不合規矩呢”,又淺淺一笑,“臣妾站在殿外等,也能早些看見陛下。”
皇帝牽她入殿,一邊命人去熬煮祛寒湯送來,一邊攜馮貴妃在窗下坐了,問:“找朕有事?”
馮貴妃像是有些羞靦,略低了頭,手撫了會兒隆起的腹部,抬眸看向聖上道:“方才在長樂宮,孩子好像踢了臣妾一腳,這還是第一次呢,真
把臣妾嚇了一跳……”
皇帝一愣,放下正捧喝的清茶,看向她的腹部,“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