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沈湛一步三回頭地登上馬車,溫蘅也一直守在門口,等到車馬徹底
絕塵而去,再也望不見了,方返回府中。
不久後,皇後娘娘派人來接,溫蘅攜春纖、碧筠,帶上早收拾好的衣物,登上宮車,來到了位於京城西郊秀麗林峰間的避暑行宮——紫宸宮。
皇後娘娘一如往年避暑,住在椒房殿,將她安排在距離椒房殿不遠的一處清幽居所——南薰館。
南熏館外遍植碧桐翠竹,院落三進,十分雅致僻靜,常人不會路經此處,關起來門,自成一片天地,且因此館,曾作為書院用過,內藏有大量書畫,徜徉其中,一日下來,時間過得飛快,可解相思之苦。
溫蘅十分感激皇後的細心照料,日常皇後傳召說話,便踩經著一條彎彎曲曲的白石小徑,穿過森靜桐竹,繞轉過幾處堆秀假山,走到大路上去,前往皇後所居的椒房殿,或品茶閒話,或刺繡對弈,陪伴皇後打發寂寥漫長的夏日時光。
這一日,皇後娘娘未傳她至椒房殿,而是邀她到臨池而建的疏雨榭,一同賞看池中新開的碧台蓮。
正沐著清香涼風、隨意說笑著時,遠遠見馮貴妃在侍女的擁簇下,從水上長廊走了過來,溫蘅忙起身行禮,馮貴妃亦大著肚子,要向皇後行禮,皇後忙命素葭攙她起身,賜座後笑著問道:“你身子不便,怎麼不在自己殿裡好好歇著?”
馮貴妃在宮人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坐下道:“臣妾也想躺著歇歇,可腹中這孩子太過活潑,踢鬨地臣妾坐立不安,像是不願悶在殿裡,急催著臣妾這個做母親的,快出來走走似的。”
馮貴妃一邊輕撫著隆起的腹部,一邊柔柔說話,眉眼間流露出將為人母的溫情,神采奕奕,宛如一道豔陽,幾能刺傷皇後的雙眸,皇後靜了須臾,含笑道:“這說明孩子身體健壯,是好事呢。”
馮貴妃溫婉笑道:“陛下和太醫,也都這麼說呢,教臣妾寬心,凡事不要多想,安安心心地把皇子生下來。”
皇後捧著茶盞的手一僵,“……已經知道是男孩了嗎?”
“太醫倒沒這麼說,隻是臣妾自有孕以來,總是愛吃酸的”,馮貴妃淺笑著道,“不是都說,酸兒辣女嗎?臣妾私心想著,會不會是個男孩,這樣和陛下說了,陛下說臣妾是有福之人,會心想事成的,最要緊的就是安心養胎,母子平安地把孩子生下來。”
其實馮貴妃作為一位寵妃來說,不說與史上那些仗著帝王寵愛、呼風喚雨的妖妃相較,就單與先帝那位恃寵生嬌的秦貴妃相比,都算得上十分安分守己,麵見皇後,從未禮數有缺、麵露矜色,性子婉順柔和,若她不是宮中的妃子,皇後或還會有幾分喜歡她,可她是,不僅是,還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獨占陛下的寵愛,懷了陛下的第一個孩子,還很有可能,是個男孩……
太後壽宴那日,母親私下對她說,既然陛下心中隻有貴妃馮氏,看不上彆的女子,無法進獻女子分寵生子,那麼目前可走的就隻有兩條路,一是,讓馮貴妃腹中這孩子,根本來不了這世上,二是,去母留子,女子分娩,就相當於在鬼門關走上一遭,若馮貴妃不幸“難產”而死,所誕下的皇子,自然當由她這個皇後親自撫養……
皇後哪裡經受過這樣的宮闈之事,當時就聽得心頭一震,忙請母親慎言,母親懊惱將她教得太過淑善,教她硬下心腸,速下決斷,說是等到馮貴妃真的母子平安地生下皇子出來,一切就都晚了……
……可是……
生性淑善、手上從未沾過鮮血的皇後,一時怎狠得下心來,於是馮貴妃的肚子,就這麼一日日地大了起來,直拖到如今……努力維持著唇際端莊溫和笑意的皇後,有些無法坦蕩直視馮貴妃,為使自己轉移注意力,轉看向身旁的弟妹,笑著問道:“什麼時候,能有孩子叫本宮一聲‘姑姑’?”
溫蘅想起沈湛臨走前說的那番“戲言”,臉一紅道:“……不知道呢。”
思念就如潮水,這般輕輕挑起後,再也壓製不住,溫蘅望向池外的碧台蓮,憶起二人當年在青州時,於濛濛煙雨中,泛舟賞蓮的逸事,那時她與明郎彼此心中有意,也皆知對方有意,卻都一直沒有挑明,直到一日泛舟賞蓮時,明郎手摘了一隻蓮蓬,輕剝蓮子,堆在舟沿上的一隻小碟子裡,她拈了蓮子要吃,明郎笑著道:“三思,吃人的嘴軟,你若吃了這蓮子,待會我問你一件事,你可不要拒絕……”
她猜到他將要問什麼了,雙頰細細密密地燒起來,拿起羅扇假作遮陽遮在麵前,指尖處拈著的一枚蓮子,卻沒有放回碟中。
小舟已蕩入藕花深處,四圍的碧葉紅蓮,迫得她的心,像喘不過氣來,她躲在羅扇罩下的陰影中,聽他鄭重地問:“溫小姐,我沈湛,可以愛慕小姐嗎?”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放下扇子看他,隻是將那枚在
指尖都攥熱了的蓮子,放入了口中輕嚼,明明是清清涼涼的苦,可心裡,卻似調蜜般甜。
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分彆多日,也不知明郎現在到了哪裡,可也有這樣一池夏蓮賞看,可有空寫家書寄回……
疏雨榭中,溫蘅對著一池風蓮,心頭一寸相思,如化作千絲萬縷,散漫無儘,禦殿之中,趙東林捧呈著一道奏折,躬身趨近禦前,“陛下,這是武安侯命人快馬加鞭送來的水利折子,內還附有一封家書……”